第二卷  反轉朝歌 一百三十三  托孤大臣

作者︰湛兮若存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原來是這樣!隗多友有些頹然的坐倒在地,耳畔想起臨睡前自己與表妹的一番對話。

「表哥,你是要去朝歌嗎?」

「不是我,是咱們一起去。怎麼,你不願意?」

「我阿娘雖然是周王殺死的,但衛國人也是幫凶,我不想去朝歌,不想去周人的地方。」

「可是,草原已是隗奴的天下,咱們只能去衛國了。雖然公子和——,但除了投奔他,我也沒有更好的法子了。」

「哦,知道了。」

這孩子,真是太有主意了。本以為她是妥協了,不曾想,竟然是下定決心獨自出走。隗多友一拍大腿,後悔不已。她能去哪兒呢?不管了,等天亮了,還是先去朝歌為要。邊安頓下來邊尋找吧!

鎬京太廟,頂著初春的朔風,為周夷王祈福的祭典正在舉行。周召二公領頭獻祭,渭河谷地的諸侯宗主們,以虞公虢公為首,宰殺太牢三牲,涂其血于唇上。三跪九叩行禮,虔誠地向上天祈求為周夷王姬燮延壽。這位即位前後不過七年的天子,以三十六歲的盛年一病不起,丟下一個千瘡百孔的王國,四夷環伺,諸侯異心,天災頻仍,怎不令人憂心忡忡。

才剛出召國公府的大門沒多久,天就稀稀疏疏地飄起小雪來,幾片顫顫的白雲被趕得不見蹤影,路兩旁高大的桐柏樹早不剩下葉片,光禿禿的枝丫橫七豎八的,暗褐色襯著天空的青灰,倒也干淨明白,宛若一幅水墨書畫,自在灑月兌,不拘一格。

召伯虎一手攥著韁繩,一手垂下瓖翠寶的烏金馬鞭,空出手來向後輕舒,縴長白皙的手指扯過風兜,遮住頭臉,側側一張俊雅溫文的面孔。簌簌的細碎雪花散落在他的藏青色錦緞大氅上,便如芝蘭玉樹般秀美。路兩旁的民家少女俱忍不住抬頭去瞧,又羞澀地垂下凍得通紅的臉蛋,只不斷偷眼瞥著。

他的身前身後俱是隨行護衛和家僕,身旁還有一輛華麗的烏頂八寶垂金大車。這輛車轎頗為闊大,宛若一間小小的屋子,足需四匹健壯的駿馬來駕車。這時,側旁的車簾微微掀開一線,隨即一聲嬰孩的啼哭聲傳出。

召伯虎策馬靠近車簾,輕聲問道︰「四王子可好?」

一個清脆的女聲答曰︰「回相公的話,四王子忽地煩亂啼哭,乳母喂了女乃仍是不行,相公可要進車里瞧瞧?」

召伯虎迅速地下了馬,拍掉了大氅上的雪花,略略側身進了馬車。一進車里,當中便是一個設計精致的紫銅暖爐,另有導氣的管囪從車底伸向車外,是以車里只有暖意,卻不曾受了煙燻火燎。

剛一坐定,一股暖意融融地直撲臉上,召伯虎一個沒忍住,輕輕打了個噴嚏。坐在里頭的孟己急道︰「相公快過來暖暖吧,別叫寒氣滲了身子——您這幾個月三不五時地在宮門外值守,病了兩回了,可得當心啊!」

「不妨事。」召伯虎到暖爐邊扯了個墊子坐下,緩緩月兌下厚重的大氅,張開手臂道︰「我來抱抱皇父吧。」

說來也怪,這不到周歲的嬰兒竟也認人,一到了召伯虎懷里,不僅止住了啼哭,還格格笑個不停。連乳娘都贊道︰「看來四王子還是與國公爺親啊!」

孟己不經意地掃了她一眼,乳娘自知失言,趕緊告罪下車步行跟車了。召伯虎抱著小小的皇父,對孟己說︰「委屈你這風雪天隨我入宮,若不是因為夫人身子不便,也不必勞你走這一遭了。」

「相公哪里的話?為相公與姐姐分憂是應該的,只是皇父與我相處不多,許是認生,還得勞動相公親自哄孩子,實是我無用。」孟己低頭垂首道。

「這也不是你的錯。呆會進了宮,你便去東宮找你妹妹少己吧,說起來你們姐妹也有小半年沒見面了,我自己抱皇父去大殿見大王。」

「諾。」孟己咬牙稱諾。召公府中僕從們稱呼她為「二夫人」,只有在這個時候她才明白「二夫人」與「夫人」不過一字之差,竟是天壤之別。若是召己,自然能與夫君一同入大殿謁見大王與太子,可她不過是個媵妾,沒這個資格。

「相公,皇父自出生起,這還是第一回見大王。莫不是——」孟己遲疑著沒敢說出下面的話,自入冬起,周王在數次往返王陵的過程中已耗盡了自己的生命精氣,業已油盡燈枯,這在鎬京王城已不再是個秘密和禁忌了。

「休得胡言,國家大事豈容爾等婦人多嘴?」召伯虎喝斥道,孟己雖素日待自己溫柔體貼,但總有些上不得台面,他很多時候不得不訓斥一二。

「是。」孟己不敢再多言。

周王寢殿,三十六歲的周夷王姬燮無力地躺在床榻上,蒼白到毫無血色的臉龐與嘴唇,突出的眼眶,連曾經高挺的鼻梁都有些塌陷了。這一切,無不在宣告著他生命即將走到終點。他的野心,,精力,熱情,都隨著妻子番己的離世而煙消雲散,留下的不過是一具軀體而已。可就在此刻,這具枯槁的軀體也要徹底枯死了。

太子姬胡跪于床腳處,無聲地試著淚。床榻枕畔邊,是召公虎抱著皇父,周夷王伸出一只枯木般的手臂想去模模皇父粉女敕的臉蛋,終究還是無力地垂了下來。皇父一進入大殿便哭個不止,召伯虎怎麼哄都哄不住。

姬燮悲從中來,聲如喪鐘︰「這孩子還在恨我呢!」

召伯虎勸道︰「大王哪里話?父子連心,四王子這是見到大王病重至此,心緒難寧的緣故啊!」

「你倒是會說話。」姬燮無力地瞟著他︰「王後將太子與四王子都托付于你,也是慧眼獨具啊!也罷,孤也就著王後的意思,將太子托付于國公。望你在孤身故之後,好好輔佐于他。太子!」

「兒臣在!」姬胡應道。

「召公與你,幾乎是半個父親了。給——召公磕頭!」姬燮似是說累了,開始氣喘。

姬胡將膝蓋朝向召公,召伯虎趕緊欲扶他起來,姬燮伸手道︰「不行,這個禮是要受的。」

受了三拜之禮,召伯虎只覺如坐針氈,趕緊扶起太子,泣涕而向周夷王︰「大王正當盛年,為何作此悲聲啊?」

「天命已至,如之奈何?」姬燮喘了口氣,讓內侍賈在腦後墊了褥子,他好稍坐起些︰「子穆啊,我周室本是二公並佐,這些年孤——刻意打壓著周公定。可是他的勢力依舊深厚,若連根拔起,只怕會社稷動搖,不得不隱忍至今。今後,子穆你可得小心應對。」

召伯虎哽咽道︰「臣知曉。周公定畢竟世為卿士,若是針對臣,虎退讓一二有何難?若是有損于周室社稷之事,想他也不至于糊涂到那步田地。大王放心,一切臣自有分寸。」

姬燮點點頭,似乎想起了什麼︰「對了,還有——」

「大王還有何吩咐,臣一定肝腦涂地,竭盡全力!」

姬燮看著眼前這雙清澈的眸子,忽地猶豫了︰「罷了,沒什麼。好生照看皇父,這孩子是真正的無父無母了!」

姬胡已是忍不住,哭泣著表態道︰「父王這是何言?弟弟好歹有孩兒這個不肖的兄長在,一定會照拂他一生一世的。他是母後留與孩兒的唯一嫡親兄弟了。」

「那便好,那便好。」姬燮低聲道︰「子穆帶皇父下去吧,我與太子還有話交待。」

「諾!」

內侍賈多年伺候,深知夷王心思,知道此時父子倆有大事要講,馬上清退了所有人等,關上寢殿大門,自己親自守于門側,不讓任何人靠近。

昏黃的燈光下,行將就木的周夷王撐眼看著眼前的長子姬胡。太子雖只有十二三歲,方及束發之年,卻已是氣度飛揚,通身氣派。盡管多日病榻前服侍,已有些形容憔悴,但炯炯雙目光華四射,端的是一副英姿勃發的模樣。姬燮心中既是艷羨又是欣慰,兒子年紀雖小,但已有少年有為天子的雛形了。

他不由感嘆道︰「胡兒,自你出生那日的事之後,孤知道,你母親便與我生隙,不敢再完全信任于孤。這些年,孤雖盡力彌補,但她——」他長長地嘆了口氣︰「還是不肯相信我。」

「父王母後伉儷情深,怎會不相信父王呢?」姬胡口不對心地勸道。

「不是嗎?」姬燮苦笑道︰「阿己她提議將虢長父任為太傅,召子穆任為少傅,二公相輔,荊漢為後盾,將你這儲君之位打造得固若金湯,比我這王位還要穩固。她為你思慮深遠,可偏偏漏算了一處最重要的。」

「那是何事?」姬胡好奇地問道。

「她低估了自己,低估了她在孤心中的地位。其實,她什麼都不必做,你是阿己與孤的骨肉,又是大周嫡長子,儲君之位自然是你的。無論是紀姜還是尚父,誰也動搖不了。她——這是何必呢?」想到妻子,姬燮自是悲從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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