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四十八  幕後操盤手

作者︰湛兮若存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既知後果,你打算如何應對?」榮夷的面色越來越凝重。

「徒兒思慮再三「,猗恭頓了頓,咬咬牙道︰「不如——強行關了東市,或可免于禍事。」

「一派胡言!」榮夷霍然起身︰「商戰商決。目下洛邑需要東市,若強行關閉,無賑饑民逃往他處避荒,則更傷及大周根本。何況,」他加重了語氣︰「你連你的對手都不知道是誰?又怎麼反制呢?」

猗恭聞言大驚︰「師父是說東市商人此舉——乃是有人在幕後主使?」

「旬日之前,鄂世子鯤秘密潛入洛邑,一直駐蹕鄂氏商社,每日里東市客商進進出出,你竟全然不知?」榮夷嗔怪道。

「這——是弟子的疏漏,請師父責罰。」猗恭額上冒出涔涔冷汗。他是行商之人,驟然成為官市吏該捋順的地方實在太多,的確沒有顧及到南林社的老本行。

「也罷,那為師就給你講講吧。」榮夷緩緩坐于案後,不緊不慢言道︰「鄂鯤此來,是為掌控整個洛邑商市也。因餅金摻假一事,鄂齊之間的鹽路已斷,今後若想進鹽,便只有從他國轉運。而洛邑乃是萬貨集散之地,自也是物流入鄂的門戶,掌控了洛邑商市,鄂國不但從此無斷鹽之憂,其余所需物資也必將源源不斷流也。甚至,還可以控制成周的市力,限制成周八師的物資供應。」

猗恭听得額上冷汗直流,不解道︰「那鄂國竟有如此之大的野心?可那東市商賈眾多,中原諸國皆有,如何肯听他鄂鯤的號令?」

「商人以利聚之,只要能有利市,誰不樂意呢?」榮夷啜了一口案上新斟好的茶水,淡然道︰「你且等著吧,賤價了幾日,明日東市就該抬價了。你湊近前來,明日你需在西市如此布置——」

這幾日天氣放晴,洛川庶民趁著好天氣,連夜舉著火把下田開泥松土。次日清晨,各村社的牛車隊便拉著湊集起來的各色土產擁向洛邑東市,要換回農具食鹽與最要緊的麥粟菽種子。

誰料這一夜之間,洛邑東市陡生波瀾,糧價物價一夜飛漲,種子的價格更是驚人!昨日還是一皮一石糧,一錢一只鏵,依著今日的行情,一里湊集的百十張熟牛皮才能換回一石種子,五十枚圜錢才能買來一只鐵鏵頭。Z.br>

老周人怒不可遏!叫罵女干商的喧囂聲浪淹沒了整個東市。不知誰個一聲喊打,憤怒的人群如潮水般爆發,颶風般卷進店鋪貨棚砸了起來。商社的東主與大執事們卻一個也不露面,只有小執事領著僕役們拼命關門收貨,一時之間,十里東市是前所未有的大亂。

正在此時,一陣低沉犀利的牛角號響徹大市,一隊護市鐵騎簇擁著一輛軺車直沖到市令台下。立即有人高喊起來︰「官市吏巡市了!咱們快快舉發女干商!」

聲聲傳開,憤怒的老周人們轟隆隆卷了過來,高喊著︰「女干商抬價!把他們逐出洛邑!」將市令台圍得水泄不通。

號角又起,一個精瘦黝黑的三十出頭的吏員利落登上高台。人海一片驚天動地的聲浪︰「官市行法!沒收女干商!不斬也得逐出洛邑!」

接連三聲靜軍長號,人群才漸漸平息下來。官市丞洪亮蒼勁的聲音回蕩開來︰「老周人听了︰沒貨逐人,乃是官市制之規定。東市商人非周人,不能以《周禮》論之。我周人不能亂法哄搶,更不能砸店傷人,但有違犯,依禮嚴懲!」

人海一片死寂,顯然的憤怒化成了清晰可聞的粗重喘息,猛然有人高喊︰「女干商坑民!天理不容!」

立即有人接著喊道︰「甚個官市制!怎能袒護東市女干商?」

眼見人海騷動,精瘦的官市丞連忙插斷高喊︰「商事商治!本官市得報︰洛邑西市得府庫重資,現已大開!種子農具六畜

應有盡有,國人只需到西市買貨,莫誤了搶種大事!」

人群靜得片刻,驟然山呼海嘯般吶喊一聲︰「萬歲!」隆隆擁出東市,一齊涌向毗鄰的洛邑西市。

這西市雖是粗放,卻最是適合農家交易,漸漸變成了與城內與東市長街商家不同的農市。東西兩市之間只隔著一片兩百多畝的樹林。這片樹林原本是西市的六畜交易地,東市商賈們耐不得這里的臊臭彌漫,屢次與官市為此事而交涉。

先夷王烹殺了齊哀侯之後,心中愧疚,便下詔同意將六畜交易地內移,原地種起了一大片蒼蒼林木,將東西兩市分隔開。官市司從未有過禁止其余諸侯國商人入西市的禁令,然東市商賈們鄙視西市粗俗村臭,從來不入西市設棚。于是,這西市便成了成周農事商人與南下的林胡戎狄商人的集中地,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在這里大行其道,大得其樂,活生生一幅遠古交易圖。

老霖雨以來,胡地商人南下受阻,本地周人陷于泥濘,西市貨棚收斂,行市大為蕭條,才將老周農人們逼進這了平日里甚少涉足的東市。如今听說西市大開,當真是大喜過望,丟下那些女干商便潮水般涌進了西市。

今日的西市大非尋常。人潮一近市門,便有官市吏員們沿著人群來路飛步高喊著︰「糧貨天天有!魚貫入市!勿得擠撞!」

周人奉守《周禮》已成習俗,見官府吏員如此敬事宣禮,更听說糧貨天天有,蜂擁漫來的人海沒了慌亂,漸漸整肅起來,放慢腳步禮讓老幼,緩慢有序地魚貫進入了西市高大的石坊。

石坊口又有吏員在輪流高呼︰「進市者依次買貨,而後由西三門徑直出城!給後來者騰地方,勿得逛市逗留!」

人們進得市內,各色貨棚連綿回旋,一應農家物事堆積如山,鐵鏵頭粗海鹽便宜得與東市商賈大賤賣時一般價錢。更有兩樣令人心跳,那露天六畜市場的胡地牛羊馱馬一眼望不到盡頭,斗大紅色標明各色種子的糧櫃滿當當金燦燦地晃人眼目。但凡農人,一搭眼便能看出,這等飽滿干燥的顆粒決然是上好的種子。

市場內每座貨棚外都站著兩個官市吏。一個吏員向不斷進棚者每人發放一只蓋著火漆印記的白色竹牌,另一吏員則反復高聲叮囑︰「官市有令,以白竹牌烙印為憑據,每人可進市三日!糧貨足量,無須驚慌。」

進得貨棚,里頭更是不同尋常,種子與粗鹽兩種人人必買的貨品,都是打好的粗麻包。種子百斤一包,粗鹽五斤一包;犁鏵耒鍬杴等農具,則一律拴著一根便于攜帶的粗麻繩。入市者自己帶來以貨換貨的物什,商家一律不還價,只按周人一口開價為準;以錢交易者,則無論錢之國別種類一律照收,若有家藏祖傳之古錢,則以主人一口價來折算圜錢。

如此等等,道道關口皆有疏導有章程,買賣流水般快捷順當。暮色降臨之時,西市人海已經消散,空蕩蕩的貨棚內只剩下了癱軟在地大喘氣的官市吏員與商家執事們。

「嗚——」的一聲牛角號,西市中央的市令台傳來精瘦官市丞熟悉的洪亮號令︰「白日當值者撤出!夜來當值者進市,清棚上貨——」

隨著號令,白日吏員與執事們拖著疲憊的雙腿蹣跚挪出了各個貨棚,聚集到城牆根下幾座正冒著炊煙的帳篷去了。另有一隊隊精神抖擻的吏員執事們從帳篷中擁出,提著風燈大步匆匆地散進各個貨棚,清理白日的狼藉,收拾修葺破損,叮叮當當一片忙碌。

一彎新月剛剛掛上林梢,隊隊牛車便連綿不斷地川流進市,火把風燈伴著隆隆車聲,如大戰前的軍營一般——

燈火通明的大帳內,中間一張大案上兩名吏員正在埋頭撥著算柱清帳,榮夷入帳看得這情景,隨口問得一句︰「今日進帳如何?虧了盈了?」

猗恭頓時沒了笑

意,挺身拱手道︰「稟師父︰今日虧十萬錢上下。徒兒建言,當調出洛邑官市庫金支撐,否則進貨將難以支付。」

榮夷從容坐進另案悠然一笑︰「開市首日虧十萬,便不能承受了麼?」

猗恭連忙道︰「進貨付錢乃是硬道理,與是否能承受無干吧?」

榮夷道︰「官市庫金乃是國財,非山窮水盡不能動用。自今夜起,大宗進貨暫不付錢。小宗進貨,皆由南林社總帳支付。」

「這——」猗恭吭哧片刻紅著臉道︰「恕徒弟直言︰兩法皆不可為。大宗不付錢不可,小宗私易更不可。如此經商,聞所未聞,南林社的私產也支撐不起呀!」

榮夷淡淡道︰「商事如戰,你便是大將,只依照帥令行事,無須論是否。至于南林社之私產,也不必心疼,千金散盡可復來矣。」

猗恭只得應了,又直剛剛拱手道︰「敢請我師示下︰明日物價幾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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