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樹(15)

傳說多半是假的,但也總有一些是真的。

三百多年前,蘇迦的太陽開始衰弱,派出去的飛船沒有找到合適的聚居地,反而引來了危險的敵人。當時許多人夜以繼日地研究著新的能源,其中有一個,找到了幾乎能代替血石的東西。

棘人的血。

諷刺的是,發現者本身就是個棘人。

絕望帶來的巨大恐懼之中,沙地人朝曾經並肩戰斗的棘人舉起了刀。雖也有沙地人竭力阻止這樣的暴行,卻終究沒能改變棘人的命運。

棘人的數量原本就比沙地人少很多,又因為生性平和,不擅長戰斗,在短暫的時間里就被殺得近乎滅族。

他們不得不四散逃亡,最終有一支幾百人的隊伍,在地底發現了神樹的種子。

關于神樹的傳說幾乎已經是無人當真的神話——這棵能帶來生機的種子,需要用生命和信念來喚醒。

然而「生命和信念」有許多種形式,當時棘人的領導者卻在仇恨之中選擇了最偏激和危險……同時或許也是最強大的一種。

他們用自己的生命和滿懷的恨意喚醒了神樹。

它破土而出,為他們撐起了一方天地……卻也只為他們。

它攝取了整個世界殘存的生機來供養這方天地,但除了棘人之外,沒有其他種族能進入屏障。可代價是,他們必須持續以自己的鮮血和生命來飼養它。最終,當他們所獻給它的無法讓它滿足,它很可能會絞殺所有的生命。

沒有什麼可怨恨的——它不過是一棵樹,一棵本能地想要活下去的樹,你以什麼喚醒了它,它便以什麼為養料。

這件事被隱藏了許久,只有主持祭祀的長老才能得知。起初每隔五十年一次的祭祀,很快變成了三十年一次,而後是十年……

被選擇出的「聖徒」,懷著虔誠的信仰來到這里,最終將自己的血流盡在聖湖之中。

他們會在很長的時間里接受教導,讓他們堅信他們的犧牲是偉大的,是為了自己的族人……可面臨死亡時,依然不是每一個人都能那麼堅定和從容。

他們會有恐懼,會有悔恨,甚至對活在自己的鮮血上的族人都生出怨憎。

儒安的女兒也是聖徒之一,十年前,他來這里參加祭祀時,甚至是滿懷驕傲的,即使他女兒從此要在神樹上度過一生,再也不能與他相見。

可回到家中,他卻夢見女兒沉默而悲傷地看著他,流出滿臉的血淚。

他開始研究那古老的祭祀,追尋隱藏其中的秘密。讓他悲慟而震驚的不止是事實,還有這「事實」有多麼容易被發現。

棘人的魔法,攻擊力相當微弱,卻幾乎人人都有一點預知的能力。

許多人生出過懷疑,許多人尋找過答案,但最終,幾乎所有人都只是沉默著,接受了這樣的犧牲。

「你看見過那些飛在天空的飛船。」博希抬手往上指,「你看見過他們如何攻擊屏障……一旦屏障消失,我們根本沒有能力抵御那樣的攻擊。」

——可我們本該有的。

默影默默地想著。如果他們沒有放棄祖先們也曾參與其中的科技文明,在這三百多年的時間里,他們完全可以變得更加強大……比那些覬覦他們的敵人還要強大。

可這些話,現在說出來並沒有意義。

「您說您看過了我的符文,」儒安說,「那麼您應該看得出來,我們並沒有想要立刻破開屏障,我們只是……」

「想要放沙地人進來。」大長老渾濁的眼中流露出諷刺與厭惡,「如果你只是想要改變讓神樹生長的方式,即使有危險,也未必不能一試。可是,儒安,你怎麼也會像你年輕的學生們那樣天真……即使隔著屏障,你不曾在邊界看過他們的眼神嗎?,你放他們進來,他們也只會像從前一樣,對我們揮刀。你或許獲得了某些力量的支持……可那力量真的能保護我們所有人嗎?」

儒安遲疑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他所說的「某些力量」,大概是指伊斯——照默影所說,當時根本沒有其他人看見他和那個小沙地人的身影。

他現在已經知道他們是怎麼進來的。小沙地人發誓說那個裂縫只有他知道,那麼其他人能用同樣方式進來的可能性應該很低……雖然仍有些不安,但此刻,他也無意向博希解釋這些。

「那只是後續的……一些想法,而且並不是所有沙地人都能輕易進來。」他說,「只有……」

「沒有任何一個卑鄙的沙地人有資格進入這里。」博希打斷了他,語氣冷漠而堅定,「你……」

他停了下來。他面前的儒安正愣愣地看著他身後的聖湖,而他其實也已經听見了水聲。但他的反應比年輕人要慢得多,當他回過頭,驚呼和怒吼聲已經響成一片,而他什麼都還沒看清,熾熱的光束已經擊穿了他的胸口。

他歪歪地倒下去,逐漸模糊的視線里,沙地人……和外來者,正一個個從聖湖中躍出,向他們舉起武器。

胸口的傷並沒有流什麼血,卻穿透了肺部。那灼熱的痛楚漸漸向外滲出冰冷的麻木。他看著眼前的一切,嗆咳著,帶著憤怒,又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快意——他也曾有過迷茫,可最終,沙地人自己給了他們最好的證明,證明他的堅持並沒有錯。

不能原諒,不能相信……唯有如此,他們才能活下去。

意識漸漸陷入黑暗時,他听見一個渾厚而充滿威嚴的聲音︰

「托爾托薩,住手!」.

伊斯是看著那群沙地人爬上樹頂,判斷他們一時半會兒應該打不起來,才飛回樹下的聖殿去找他的書。

等他裝好了書又飛回去的時候,樹頂上卻已經亂得像一鍋煮開的雜菜湯。

沙地人在攻擊棘人,棘人也在反擊,但同時,沙地人自己也打成一團。阿爾茜似乎想要阻止他們,卻被尼亞拉到了一邊。

不用听伊斯也知道他會說什麼——「這是他們自己的事」。

可如果沒有他們,這些沙地人也根本沒法兒進來。

他在奧夏急得要自己往下跳的時候一把抓住他扔到自己背上,在那一瞬間變回了冰龍。

也不只是為了炫耀……想要在這樣的混戰中盡快讓雙方都冷靜下來,一條從天而降的巨龍和一聲挾著龍威的怒吼,恐怕是最有效的了。

它帶著被踩斷的樹葉徑直砸進了聖湖里,爪子一揮,將還泡在湖里的人通通掀了出去,然後猛拍水面,濺起的水花化為冰球,把那些已經手軟腳軟卻還是死抓著同族或異族的對手不肯放手的人通通砸翻在地。

聖湖邊終于徹底平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抬頭望著那條巨大的龍,在它揚起雙翼時滿懷恐懼地往後退。

「放心,」巨龍的聲音轟隆隆滾下來,「我不吃人——狗和雞也不吃活的。」

所有人默默地退得更遠。

雖然有點听不懂……但好像更可怕了!

但相比而言,棘人的驚喜大過了恐懼。畢竟,這從天而降的巨獸……它是長鱗的!

長鱗的巨獸懶洋洋地表達了它的意見︰「我也不喜歡看人打架——」

尤其是,還打得如此沒有技術含量。

以及,扮演這種阻止戰斗而不是加入戰斗的角色,真是好麻煩!

它有意拖長了調子。當尾音消失,沙地人中終于有一個反應過來,向前踏了一步。

緊貼在冰龍背上的小沙地人一直在打哆嗦,細細的聲音鑽進冰龍的耳朵里︰「高高高高高爾!」

冰龍眯起眼,看著那個既不是最魁梧也不是最好看的沙地人——他的黑毛里混著黃褐色,像只雜毛狗。

但他的語氣的確充滿了掌權者的沉穩與篤定。

「抱歉。」他開口道︰「我為我們造成的傷害道歉……那原本並不是我們想要帶來的。」

他望向他的同伴︰「托爾托薩,你真讓我失望。」

托爾托薩,那原本看起來有點憨厚的沙地人,此刻更像一頭凶殘的惡狼,盡管已經被另外兩個沙地人控制起來,也依然一副隨時能沖出去咬斷誰的喉嚨的樣子。

「是你心太軟,高爾。」他聲音沉沉,「唯有血能洗淨仇恨。」

高爾無奈地搖頭︰「血只會讓仇恨永不消失。」

他轉而望向儒安。

「我听見了您的一些話。」他說,「我想您或許和我有相同的看法。」

「……或許。」儒安冷冰冰的聲音里還帶些顫抖,「可今天流出的血已經讓仇恨變得更深。」

「他沒死。」阿爾茜適時地開口。

她在冰龍出現後就掙月兌尼亞沖到了倒地不起的大長老身邊——其他人都沒有傷到要害,只有這個老棘人被一槍穿胸。

他傷得很重,但她暗中施展治療法術在這里也同樣有效。她留了點傷,又裝模作樣地上了點藥,老棘人便忽地發出一聲沉重的吸氣聲,而後是一聲低低的呻.吟。

一片驚呼和抽氣聲隨之響起,望向阿爾茜的眼神充滿感激。

「……我再次向您道歉。」高爾誠懇地微微低頭,「以及,我們從天而降的客人有如此神奇的力量……那或許,是神的旨意,不是嗎?」

「我以為沙地人不信神。」儒安依舊保持著警惕,語氣卻稍稍緩和了一些。

「棘人也曾經並不相信科技的力量。」高爾回答,「可他們最終走出了森林,和沙地人一起創造了蘇迦最輝煌的時代。」

「然後被幾乎屠殺殆盡。」有位長老忍不住開口。

「我不會為我的祖先們辯解。」高爾說,「他們的確罪無可赦……可在你們的史書上,難道就沒有一個沙地人曾經試圖阻止那樣的屠殺,甚至與你們並肩戰斗嗎?如果真的沒有,恐怕我只能表示遺憾——那絕非所有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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