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臨(1)

「伊斯!伊斯!快起來!快起來呀!」

娜娜急切的聲音就響在耳邊,金發的年輕人卻緊閉雙眼,一動不動。

「……好吧。」小龍憂傷地嘆氣,「那我就扔骰子選一個好了。」

伊斯渾身一僵,默默從床上坐了起來。

兩張紙從他身上飄落,慢悠悠飄到他腳邊。一張紙上畫著海藻般張牙舞爪的墨綠色頭發,一張紙上畫著一雙圓溜溜的豆豆眼,和一張笑到裂開的血盆大口。

抬起頭,四面牆壁上也都見縫插針地貼滿大大小小的紙——畫著頭發,眼楮,鼻子,嘴……以及,沒有頭的身軀和空白的臉。

伊斯真不知道娜娜為什麼如此熱衷于這樣的拼圖游戲……她就不能畫一個完整的身體出來嗎!

心力交瘁的冰龍按住額頭,有種自暴自棄隨便她變成什麼樣的沖動。

這些天艙室里幾乎被這樣的紙淹沒。在他格外嚴厲地表示不能把東西扔得滿地都是之後,娜娜從善如流地把她的大作貼上了牆,層層疊疊,密密麻麻,看得伊斯頭痛欲裂,連夢里都是各種分開的五官,顏色和發型都很詭異的頭發,或圓或扁或長或短、長著鱗片長著毛甚至揮舞著許多觸手的身軀……興致勃勃的小龍,每天都有不同的新靈感。

他問過娜娜,變成像他一樣……像娜里亞,像埃德,像獨角獸號上的人一樣,不好嗎?小龍疑惑地反問他︰「為什麼要一樣呢?我不是人類,不是精靈,也不是矮人呀,我不是能變成任何一個自己想要的樣子嗎?」

伊斯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娜娜跟他不一樣。求生的本能,和他誕生時所吸收的人類的生命力,讓他變成了仿佛真的與斯科特血脈相連的樣子。這金發藍眼的模樣事實上基于欺騙,但他因此所得到的一切讓它擁有了不同意義,所以他接受了它,像接受真實的自己。而小龍,她已經去過了許多星球,見過了許多不一樣的種族,他們長得千奇百怪,有許多都完全不符合燿星人的審美,在她眼里卻似乎並沒有什麼區別。

就只是單純的「不同」而已,像自然生長和開放的花朵,無論形狀如何,顏色如何,華麗還是清雅,繁復還是單薄……沒有任何一朵花,是不好看的。

伯特倫一早就提醒過他的船員們,不能因為其他種族跟自己不一樣的外形而產生任何歧視,但這其實並不容易,他們總會不由自主地更親近那些形體與自己相似、看起來更順眼的種族。

但娜娜不一樣,她能接受任何不同的形體,但也並不是沒有美丑之分——當她說「好丑」的時候,她的意思是,這個生物是不自然的,是被惡意扭曲的。

這樣的認知其實更接近古老的巨龍……而這樣的天性如此可貴,即使是伊斯,也沒有權力憑自己的喜好去強行改變。

可是,讓他接受娜娜變成個豆豆眼青蛙嘴海藻頭發的女孩兒……他也真的做不到啊!

而這,甚至都已經是娜娜這些天的無數選擇里沖擊性不那麼大的一個了!

伊斯捏了半天的額角,心虛地不敢去看小龍亮閃閃的、充滿期待的眼楮,無論如何也沒法兒把那句代表了理解和開明也代表了絕望和放棄的「你自己喜歡就好」說出口。

即使這會延長他的痛苦。

「我覺得,」他小心翼翼地開口,「這麼重要的事,我們需要更加慎重……也許,你可以把你最喜歡的組合畫出來,傳給娜里亞和艾倫他們看看?」

為此而痛苦怎麼能只有他一個!

「對哦!」娜娜開開心心地接受了這個建議,飛去桌上繼續發揮她天馬行空的想象力。

暫時松了口氣的伊斯又緩緩癱回了床上,直到伯特倫敲響他的房門。

「你得接一下這個。」他說。

他哄著娜娜把她抱到一邊繼續畫畫,按下桌面上的開關。光幕展開在半空,坐在另一邊的是一位黑膚白發的中年布瑞坦人。

那是瓦薩爾,曼寧帝國的皇帝。

伊斯有些驚訝。曼寧帝國與獨角獸號之間的聯系一直都是由蘇妮蘇普負責,瓦薩爾親自出面,證明這件事十分重要……或危險到他並不想讓自己的女兒知道。

瓦薩爾的神情倒並不很嚴肅。他先是感謝了伊斯讓他們挖出了潛藏在巴西亞的新布瑞坦帝國的間諜——布納星那個賞金獵人公會的胖老頭兒也因此而賺了一大筆。

查出追殺辛加——那位布瑞坦少年的幕後主使者,以及那條巨大飛船的擁有者來自新布瑞坦,其實並不難,但也沒什麼用。無論是被侵犯了領域的加德萊特帝國的抗議,還是震驚于那條飛船的各方勢力的試探,新布瑞坦都完全置之不理。

在新布瑞坦帝國的統治者看來,整個星域都依然屬于他們,他們不需要向任何叛亂者交代任何事。

即使現在沒多少人說得清新布瑞坦的皇帝陛下到底是哪一位——那個位置似乎隔不了多久就會換個人來坐,為之而流的血足夠淹沒整個皇宮。

許多人曾經因此認為新布瑞坦遲早會自己滅亡,但那條飛船……即使是分裂前的帝國留下的「遺產」,也已經足夠令人忌憚。

誰知道新布瑞坦還繼承了多少這樣的遺產呢?曼寧帝國和加德萊特的皇帝都並非至高無上,他們掌握一定的權力,卻也受到各方制衡,但布瑞坦帝國末期,皇帝卻是猶如不可違逆的神明一般的存在。

即使舊帝國最後一位皇帝控制權力的方法是找一堆優秀而有野心的女性生一堆後代,然後讓他被母親們教育得十分優秀的兒女們去爭奪權力……某種意義上也算是成功的。

許多秘密,由始至終都掌握在皇室成員的手中,但也總有一些會漏出來。

「關于你想要的消息,」瓦薩爾說,「我們找到了一張照片。」

照片清晰地打在光幕上,看起來像是一場宴會。衣冠楚楚的布瑞坦人神情矜持,三三兩兩地散在華麗的大廳里,每個人胸口都別著一朵形狀奇異的花,照片的中心,卻是個微微側頭,看起來有幾分無聊的倨傲少年。

一個與辛加,也與伊斯在那條飛船上「看到」的那個有一張年輕的面孔,身形卻佝僂如老人般的布瑞坦人,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年。

「這應該是阿米斯特,」瓦薩爾解釋,「分裂前的布瑞坦帝國十七皇子嘉萊的兒子。」

「分裂前?」伯特倫有些疑惑,「所以這是……」

「是風臨城大爆炸前兩個月左右時的照片……我父親參加過那場宴會。」瓦薩爾說,「當時的布瑞坦皇室,未成年子孫也並不會出現在公眾之前,偷拍更是重罪。之所以能有這張照片留下來,一是因為,阿米斯特是個私生子,二是因為,這張照片,可能是嘉萊當時的妻子或他其他兒女找人拍的。」

這個私生子的消息,當時明面上並沒有傳開,但在帝國高層里也不是什麼秘密,甚至被人津津樂道。瓦薩爾小時候就在母親跟朋友聊天時听過幾次,父親那天從宴會回來時也嘆息著提過一句……那些早已模糊的記憶,在看到這張照片時又重新被喚了回來。

不知為什麼,嘉萊尤其寵愛這個私生子,雖然也不會堂而皇之地把他帶到公眾場合,卻時常在參加一些私人宴會時把他帶在身邊,讓他的許多兄弟姐妹們都產生了巨大的危機感。

當時老皇帝二十幾個長到成年的兒女中,嘉萊排名雖靠後,能力卻很出眾,並不是沒有當上皇帝的可能,他那同樣不少的兒女們,自然會盡可能地排除對自己造成威脅的人。

給他們多一點時間,解決阿米斯特或許並不是什麼大問題,但這張照片被拍下兩個月後,風臨城大爆炸的那一天,嘉萊和阿米斯特,都在城里,甚至可能就在爆炸的中心,新能源研究所。

那個研究所,原本就是嘉萊負責的。瓦薩爾甚至懷疑,當時在拍賣會上買走源石的人就是嘉萊——他對這些古老而神秘的東西一直很感興趣,並且不止一次地表示,在「科學」之上,還有更加神聖且強大的力量。

爆炸之後,嘉萊和阿米斯特都再沒有消息,多半是死在了爆炸里。那麼,四十年後,突然出現兩個……或許還不止兩個長得與阿米斯特一模一樣的少年,就有點驚悚了。

阿米斯特長得並不像他父親,所以皇室後代長得跟他一模一樣的幾率——幾乎是沒有。

除非他還有同父同母的手足,又或者是他母親又與另一位王子生下了後代。即便如此,那幾率也小得可憐。

除非那位不知名的女性的基因強到令人難以置信。

原本嚴肅的話題,不知從哪一句開始微妙地轉了向。舊帝國皇室一點也不缺這種混亂又荒唐的故事,有許多還更加聳人听聞。伯特倫與瓦薩爾不知不覺就此聊得興起,听得伊斯嘴角直抽。

似乎,不管是哪個種族,哪個階層,對這種亂七八糟的緋聞的興趣,都強烈得讓他無法理解。

即使那兩個中年男人貌似嚴肅地在討論「各種可能的情況」,也無法掩蓋其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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