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風波欲起

酉時,陰敦到訪。

楊安玄有些驚訝,陰敦這個時候來,肯定有事。

果然,陰敦將朝中西堂發生的事告訴了楊安玄,道︰「王中書令有意陷害,若不是王給事中在場替你解說,恐怕安玄你要挨訓斥了。」

楊安玄皺起眉頭,這王氏兄弟如陰魂不散,著實讓人生厭。

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自己在京中行事,若被王國寶、王緒抓到錯處,奏于天子,恐怕下次就沒有這樣幸運了。

耳邊听陰敦道︰「安玄,家父叮囑你來日方長,且隱鋒芒,和光同塵,等待時機。」

楊安玄微微點頭,陰友齊的話是好意,在他看來自己才十七歲,來日方長,完全可以等弱冠授官之後再做打算。

只是自家沒有時間等待,而且王緒深恨楊家,絕不會因為自己的退讓蟄伏而放棄攻擊。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要抵制王緒、王國寶的讒言,便要找一個相當的人物替自己分辨才是。

首先想到的是盛花居的東主黃門侍郎王協之,其父王雅是丹陽尹、太子少傅,深得天子器重。

不過王雅好名,不可能因為兒子替自己說話,再說王協之只是隨口一提,能否做到還在兩說。

左僕射王珣、右僕射謝琰、侍中王爽、太常孔安國,這些大佬自己都不認識,至于五部尚書更是只知道姓名,這些人不可能替自己說話。

唯一一個能相助的是父親的好友中書侍郎徐邈,等他休沐的時候要上門拜訪。

陰敦見楊安玄凝眉苦思,沒有打斷他,從案上拿起一本書,顧自看起來。

楊安玄摩挲著光滑的下巴,看來當初的設想還是太完美,因為韋娘子的出現,王緒、王國寶加快了針對自己步伐。

對于集賢居救助韋娘子他並不後悔,楊安玄劍眉挑起,若連眼前的弱者都不能扶救,又何談拯民于水火。

來建康的途中所下的兩步棋,郗恢和慧遠大師,都還沒有發揮出效用。

慢慢地飲著茶,楊安玄煩躁的心漸漸平復下來,思緒也變得清晰起來。

除了拜見徐邈外,在國子學要廣結朋友,上次在國子博士車胤心中留下印象,這老爺子有名的名士,為人剛正忠壯,深得天子信重,自己若能拜他為師,就不用怕王國寶的讒言了。

另外,前往佛寺的步伐要加快了。原本想借助慧遠大師的五淨心茶,順其自然地踏入佛門圈子,如今看來要早做打算了。

建康佛教十分隆盛,城內佛寺數十座,天子、公卿、士大夫乃至普通百姓都奉佛,僧尼出入皇宮影響著朝政,殷仲堪能任荊州刺史便離不開尼支妙音的說項。

慧遠大師在佛門享有崇高的地位,自己是他的俗家弟子,前往佛寺定然受到歡迎。

但是冒然借著慧遠大師的名號前去佛寺未免有招搖撞騙之嫌,被人看輕,慧遠大師知道後也肯定不喜。

什麼時候去要等待機會,楊安玄對佛經有所涉獵,記得《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和不少佛經中的經典句子,佛門謁語也能說上一些,這些句子若是流露出來,定能驚艷世人。

慧遠大師說他與佛有緣,這些佛門聖語足以把他推高,被人當成佛子、羅漢、菩薩轉世亦有可能。

千頭萬緒亂如麻,楊安玄用力地搖了搖頭,京中居大不易啊。

…………

五月一日,剛回到國子學住處,陶平和甘越便找上門來,兩人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楊安玄估計與「刁雲」有關。那日在齋堂楊安玄听到陶平嘴中吐出「刁雲」兩個字,事後他向陰敦打听過,陰敦說國子學中並無刁雲此人。

兩人分析,陶平所說的刁雲,多半是渤海饒安的刁家。楊安玄對刁家的記憶來自史書上記載劉裕未發跡前曾欠刁逵的三萬錢,被刁逵抓住鞭打。

經陰敦提點,才知道刁逵的爺爺是晉元帝時的尚書令,其父刁彝是故徐兗二州的刺史。刁家現居于京口,刁逵三兄弟喜殖財貨,置田超過萬頃,奴婢數以千計。

楊安玄沒心情繞彎子,徑直道︰「兩位,有話盡管直說,若能幫得上忙,愚絕不袖手旁觀。」

陶、甘兩家是丹陽世家,能夠結交總有好處。

陶平扭捏地開口道︰「楊兄,能否向你借點錢?」

楊安玄很奇怪,陶、甘兩家都是豪富,怎麼會向他借錢。

陰敦也詫異地問道︰「陶兄,你缺錢為何不向家中索要?」

甘越支唔著開口,道︰「愚兄弟跟人擲樗蒲,輸了五十兩金,不敢向家中開口。」

五十兩金,可不是小數目,楊安玄在小長干置宅買地,還才不到百金。

陰敦驚呼道︰「你們倆賭得這麼大?」

陶平悲憤地道︰「都怪刁雲那小子暗中使壞,引愚一步步入伏,才會欠下這麼多錢。楊兄放心,年底前愚一定想辦法還你。」

「刁雲是誰?」楊安玄問出關心的問題。

果如所猜,刁雲是渤海刁家子弟,不過是刁逵三弟刁弘之子。刁弘是徐州司馬,六品,所以刁雲沒有資格入國子學,而是在太學就學。

太學與國子學相距不遠,兩學的學生吃喝游樂時經常遇上,經常發生爭斗之事。

國子學的學生家境高于太學,多數情況都是國子學的學生取勝。

也有太學生阿諛國子學的,陶平、甘越與刁雲初識,刁雲便阿諛奉承,掏錢請吃請玩。

後來刁雲引兩人入賭場,兩人輸錢後向刁雲借錢,累達十余金。刁雲便說與兩人賭樗蒲(1),一把定輸贏。

陶平天真地以為刁雲是有意輸給自己,欣然答應,結果一把下去,十余金變成二十余金。刁雲又勸甘越擲一把,結果債務變成了四十余金。

說好的一分利,每到月初刁雲便來追討,陶平和甘越起初還想賴帳,結果被刁雲帶著惡僕堵住,聲稱兩人若不還債便告上門去。

陶平家教甚嚴,若被陶直得知自己與人賭博輸錢,恐怕免不了一通打,甚至嫡位難保。

沒辦法,陶平和甘越只得東挪西借,斷續還了刁雲十多兩金,哪知本金不見減少反而利滾利越發多起來。

東晉年間,社會動亂、政局不穩,命如草芥、朝不保夕,所以及時行樂之風滋生。飲酒作樂和賭博都讓人忘卻煩惱,所以極為盛行。

賭博的形式多樣,有圍棋、彈棋、斗雞鴨犬、樗蒲、握槊、雙陸、攤戲等等,楊安玄在洛陽時就曾與人玩過樗蒲。

玩法是擲五枚用木頭斫成的擲具,都是兩頭圓銳,中間平廣,像壓扁的杏仁。每一枚擲具都有正反兩面,一面涂黑,一面涂白,黑面上畫有牛犢,白面上畫有野雞。以全黑的稱為「盧「,為最高彩,四黑一白的稱為「雉「,其次,往下以黑多少論分稱「梟」、「犢」、「塞」。

甘越憂心忡忡地道︰「上月初一刁雲放言今日前來討債,若不能償還則要派人前去丹陽索債了。」

楊安玄想了想,道︰「陶兄,你約刁雲午時到集賢居見面,愚取了錢與你會合。」

陶平感激地道︰「楊兄,大恩不言謝。將來有用到陶某之處,盡管開口。」

這樣的感激來得太廉價,楊安玄未放在心上,道︰「愚與陶兄一見如故,這點小忙不算什麼。」

…………

歸家取錢,臥榻內側有個密匣,里面裝著五百多兩金。金塊有大有小,有斤重、半斤以及兩、半兩等重量(2)。

金子並非市面上流行的貨幣,普通百姓多用貨物和銅錢交易,金子多用于大宗買賣和海外交易,或者用來裝飾佛像、制造首飾器物,再有就是被家族收藏。

這些麟趾金蹄狀,近似半圓形,底部陰刻銘文「十六兩」、「十四兩十銖」、「六兩七銖」等重量,還有溶鑄的金市、家族的印記。

用絲巾包了約百兩金子,揣入懷中趕往集賢居,已經到了午時。酒樓內生意紅火,迎客的侍女忙得腳不沾地。

三樓,楊安玄見到了陰敦、陶平等人,還有幾人幘巾紗袍,應該就是刁雲等人了。

表面上看幾人言笑晏晏,談笑風生,仔細瞧就會發現陶平、甘越愁眉不展,陰敦持酒不語,另幾個人倒是在開懷暢飲。

陶平的目光一直注視著樓梯口,看到楊安玄現身忙起身迎了過來,道︰「安玄,你總算來了,可帶了錢來。」

見楊安玄點頭,陶平松了口氣,道︰「謝天謝地,要不然刁雲都快把愚逼瘋了。」

東席粉面青袍的青年也站起身,笑吟吟地上前揖禮道︰「刁雲有禮。這位就是楊公子吧,陶兄說你肯借錢與他還債。」

刁雲二十出頭的年紀,唇邊微須,薰著香粉,拂動衣袖時一股淡雅的香氣鑽入楊安玄鼻中。

禮多人不怪,楊安玄笑著還禮,道︰「讓刁兄久等了,現在就還債嗎?刁兄把欠條帶來了嗎?」

刁雲笑眯了眼,道︰「不急不急,總要等楊兄吃完飯再說。」

侍女入內再擺下一席,眾人吃飽喝足,撤下殘席。

楊安玄從懷中掏出絲巾放在桌上解開,金燦燦耀人雙眼。

刁雲眯了一下眼,閃過貪婪之色,笑道︰「楊兄弟真是有錢。陶兄僅欠五十兩金,愚看這些金約有百兩,楊兄弟可願賭上一把。」

陰敦看到楊安玄臉上泛起熟悉笑容,熟悉後知曉那溫和後面隱藏著狠厲,看了一眼刁雲,這小子要倒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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