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墨冷烜已經來了趙思傾的宮里好幾日了,趙思傾也不怎麼見他,她仍然每日只做自己的事情。
她的父皇操心她的婚事,也只有在她的父皇提到婚事的時候,她才會想起那個在丞相府救了她的人,但她僅僅只是想到,回了她父皇一句沒找到鐘意的人,再等等吧。
她就這樣等到了自己十七歲生辰。
趙思傾十七歲生辰那天,宣豐帝在宮中擺了晚宴,世家官員和皇室親眷都進宮祝賀,好不熱鬧。
她喝了點酒,提前回了寢宮。
燕蘇跟在她身後走著,她的臉頰被酒氣燻得微紅,眼神也有些迷離,讓人以為她是醉了,可她步伐又很堅定。
她走到朝陽宮門口時,墨冷烜在等她。
墨冷烜向她行禮,道︰「公主萬安。」
她道︰「平身吧,今天本公主生辰,不必如此多禮。」
他直起身子,也仍然低著頭。
她勾唇一笑,氣勢高貴,道︰「墨驍衛也是有禮物要送給本公主嗎?」
他低頭道︰「是。」
她抬步往前走︰「那還站在這干什麼,進來吧。」
院里月色濃雋,庭下如積水空明,趙思傾坐在石桌挑選著一眾官員皇親送來的賀禮,對站在一旁良久的墨冷烜道︰「墨驍衛說的禮物呢?怎麼進來了就不說話了?」
墨冷烜猶豫許久,走近她,將一團扇放在石桌上。
趙思傾看著那團扇,是她在丞相府時拿著的那個,後來她出了事,也沒人去撿那扇子帶回宮,沒想到居然被墨冷烜給拿了。
她笑了,問他︰「你送給本公主的賀禮就是本公主自己的扇子嗎?」
他道︰「不止。」
趙思傾轉頭,對身後的燕蘇吩咐道︰「去把我房中的裘衣拿來,風有些寒了。」
「是。」
燕蘇俯首去了,趙思傾才又道︰「好了,你現在可以拿出來了。」
墨冷烜又猶豫一會兒,從袖中拿出一只木簪,遞給她。
趙思傾眯了眯眼,伸手接過。
木簪上雕刻的是一朵牡丹花,木材是普通木材,但雕刻得極為細致。
她問他︰「你刻的?」
他答道︰「是。」
而後她諷刺一笑︰「俗不可耐。」
她那日在丞相府見他遠離喧囂,以為他是什麼高雅月兌俗之士,不曾想他也不過只是利益燻心愛慕虛榮之人。也是,他既然武藝超群,那心性又還能高潔到哪去,怕是連書都不怎麼讀過吧。
她頓時心里對他倍感失望。
可他听見了,也只是反問一句︰「為何是俗?」
她不想多看他一眼,也只是反問道︰「牡丹,不俗?」
他問︰「牡丹就一定俗嗎?」
她道︰「清心寡欲之人,會愛這雍容華貴的牡丹?」
他道︰「可我覺得牡丹很配公主殿下。」
趙思傾心中越來越不滿︰「配我?你又知我是什麼人,你就說牡丹配我?就因為我是公主,所以我就只能如此華而不實嗎?」
他問︰「牡丹怎就華而不實?」
她道︰「那你說說牡丹哪里好?
他沉默了一會,道︰「花品冠群芳,墨筆繪傾城。」
趙思傾愣了。
墨冷烜輕笑,聲音柔和︰「因為傾國傾城,因為品冠人間,所以我覺得牡丹配你。」
趙思傾的臉紅了。
不光是因為他說的話,也是因為,他笑起來,令星辰無色。
幸好她喝了酒,不一樣的臉紅也不會讓墨冷烜發現。她沒再反駁什麼,似乎是接受了他這個說辭,良久,她才道︰「這木簪我收下了。」
而後她起身便往寢宮走,墨冷烜在她身後問道︰「長公主知道送簪子是什麼意思嗎?」
趙思傾頓下腳步。
男子送女子簪子,欲意與之結發。
她沒說什麼,因為燕蘇來了。燕蘇走過來給她披上裘衣,問道︰「公主要回去了嗎?」
她緊緊抓了抓袖中的木簪,又突然松手,點了點頭。
那天晚上過後,他們沒再單獨說過話。趙思傾繼續當她的公主,墨冷烜繼續做他的驍衛。
只是偶然踫面時,墨冷烜對她行禮,她會對他點點頭。
他送她一只木簪,換得她一絲改變。
這平靜的日子結束在第二年的春天。
那日午後,她在房中寫字,听見外面亂成一團,她叫了燕蘇進來問道︰「出什麼事了?」
燕蘇猶豫一會兒,答道︰「回公主,奴婢听說……是墨驍衛在御花園行刺皇上,皇上龍體無恙,墨驍衛已經被押往刑部地牢了。」
趙思傾扔了筆,墨漬污了一整張宣紙。
宣豐帝下令徹查墨冷烜,太子主動請纓。不過五日,翻出了一樁陳年舊案。
十年前武安侯謀反,全族被誅,武安侯偷梁換柱,將其世子送出京城。
而墨冷烜,就是武安侯府的世子。
當今丞相和武安侯私交甚篤,十年前他表面證明自己武安侯毫無關系,卻又救下墨冷烜撫養長大。
十年前的武安侯是因為謀反被誅殺,誰沾上都得一身腥,十年後的武安侯世子變成宮內的左驍衛,又一次刺殺皇上。
宣豐帝震怒,查處了丞相滿門,墨冷烜被嚴加看守,三日後問斬。
丞相在被押往地牢的路上大喊︰「武安侯滿門忠烈被污謀反,我姚家忠心耿耿落得如此下場!大梁要亡,大梁要亡啊!」
宣豐帝命人割了丞相的舌頭。
趙思傾在自己的寢宮內坐了一天,從早上到黃昏,什麼都沒說,也什麼都沒吃。燕蘇擔心得不行,勸了她許久,她都沒听。
太陽將要落山之時,趙思傾終于動了。
她叫燕蘇幫她穿上長公主的禮冠華服,去了承德殿。
她跪在承德殿前方,華服上的金線反射的月光和她生辰那日一模一樣。她跪得筆直,高貴的氣質與生俱來,精致的妝容美得讓人窒息。
她對著承德殿喊道︰「兒臣已經心有所屬,此生,非他不嫁。」
她的聲音堅定,每一句話都像是在飲著血。
她已經心有所屬,此生非他不嫁。
十里紅妝,江山為嫁。
趙思傾坐在轎輦之上時,還想著那天晚上宣豐帝對她說的話。
她用自己來威脅宣豐帝保住他的命,態度堅決︰「傾兒此生,非他不嫁。若嫁不了,那他死之日,就是我魂魄歸地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