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七章︰封十

他一走進門,看見女兒坐在窗邊,大概是受到火種熄滅的影響,她整個人看起來有點像瓷女圭女圭一般僵硬,雖然只是歪著頭對他甜甜的笑了一下,這樣清澈如光的笑讓他這個數千年沉陷在黑暗里泯滅了所有感情的怪物為之一動,莫名其妙就將嘴邊醞釀許久本該毫不猶豫的話生生咽了回去,鳳九卿隨手搬了一張椅子坐到她面前,伸手撩起散落在臉頰邊的發絲溫柔的別到耳後,他苦笑著,心里也泛起了一絲說不清的感覺。

雲瀟按住他微微顫抖的手,直視著對方因情緒起伏而略顯蒼白的臉,他低眉垂瞼,不知是在想什麼事情專注的沉默許久,這張一直以來總是嘻嘻哈哈的臉,第一次在她面前呈現出清俊干淨的輪廓,像博學多識的智者,又像風輕雲淡的隱士,也難怪當年意氣風發的昆侖山大峰主也會被他折服,願意和他結成連理共度余生。

這短短的幾分鐘時間,在鳳九卿看來仿佛幾個世紀那麼長,似乎連那些早就遺忘的點滴過去也一並浮現在眼前。

他是雙子名義上的父親,或許是因為這層看不見的羈絆,他從一出生就比同族更加強大,因而也變得更加冷漠傲慢,他的第一任妻子同為族中佼佼者,但在他的眼里也不過是個弱小的女人,是一個為了延續所謂血脈而存在的工具罷了,他早就不記得她的名字、她的長相,就連她生下鳳姬,他也沒有初為人父的喜悅,只是蹙眉看著小小的孩子,驚訝著嬰兒身上比自己還要至純至淨的火焰之息。

他對這個孩子充滿好奇,于是給她取了一個完全不符合靈鳳族特征的名字——若寒。

哪怕同族對這個孩子充滿了恐懼,反復給他施壓要求將其「處理」掉,但他還是一意孤行的選擇了一個相對折中的方法,甚至不惜親自前往其它流島尋找更加堅固的材料制作「鳥籠」,那時候的他不過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可誰也沒有想到,這就是一切的初始,是他一手引來了夜王,一手造成了碎裂墜天的災難。

這數千年來,他無數次和自己的故土擦肩而過,每次都有一模一樣的疑惑情不自禁的在心底叩響——為什麼只有他活了下來?

直到現在,他恍若隔世的看著雲瀟,忽然心有感觸,仿佛多年的困惑迎刃而解。

是因為她,因為幼子的火種依然在自己身體里沉睡,冥冥之中自有定數,才會讓他在那場滅族之災里月兌身,這是因她而獲得的新生,若能終結在她手中,倒也完美。

鳳九卿唇邊輕揚的弧度猶如彎月,一臉平靜地看著她,正欲開口,又被打斷。

「我知道您想說什麼,但是我不會那麼做,所以也請您不要說了。」她緩緩握緊了拳,輕抿的唇邊隱隱帶了幾分哀傷,「我已經失去了娘,那時候她就我面前,可我還是沒辦法保護好她,眼睜睜看著她被奸人所害無能為力,我再也不想重蹈覆轍了,所以……所以請您不要開口。」

她的語調慢慢放低,帶著幾不可聞的啜泣,翻掌,一團小小的火焰在手心閃爍。

「這是我的火焰,雖然被黑龍之血污染過,但不會對你們有影響,甚至能幫你們提升修為,我知道您早就厭煩了永生,但澈皇送出去的東西我無權收回,所以……我把自己的也送給您,希望您以後,是為了我而好好活著。」

鳳九卿的心里一陣一陣揪著疼,他在察覺到已經失去夜王信任之後就暗自做了決定,一定不能成為刺向雙子的那柄利劍,他原準備在找出這伙蛟龍的藏身之處,為他們鏟除這意外的入侵者之後就結束自己漫長的生命,然而萬萬沒想到,他在心底反復斟酌過無數遍的說辭,竟然一個字也沒能說出口就被雲瀟毫不猶豫的逼了回去。

要如何才能讓她動手?雖然雙子的火種是自然孕育,可畢竟自己還算她名義上的父親,要讓為人子女的雲瀟親自動手弒父,又是何等的殘忍?

他接過那團小小的火苗,冰冷的瞳孔映出暖色,心也被觸動。

半晌,鳳九卿的神色一黯,想起統領萬獸對自己那種壓制力,滿眼都是不可預料的危險在不停晃動,他深吸一口氣,目光終于還是如刀劍一般凌厲的望向雲瀟,不等他說話,蕭千夜推門而入,鳳九卿微微一怔,不快的轉過臉,雲瀟倒是開心的朝他招了招手,一下子忘記了自己的身體還不能自由活動,本能想站起來的時候整個人直勾勾的往前栽倒。

鳳九卿黑著臉扶住她重新坐下,雲瀟搭在他肩膀上咯咯的笑著,然後才悄悄抬眼望向蕭千夜,兩人不知達成了什麼共識,都是微微不動聲色的一點頭。

「瀟兒,我必須實話告訴你,夜王留著我就是為了殺你們,我抵抗不了他的命令。」鳳九卿並未察覺到兩人之間一瞬間的神色互換,他的眼中驀的閃過一道寒光,素來冷靜的臉也帶著焦灼,「現在雪原上不僅有夜王,還有黑龍和破軍!甚至蜃龍和藥龍都來了很多,如果再加上一個失控的我,後果不堪設想,我已經做了自己能做的所有事情,剩下的……只能不拖累你。」

「嗯,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的。」雲瀟點著頭,但那樣笑呵呵的模樣是根本對他這番嚴肅認真的話一點也沒放在心上,這下反倒是鳳九卿面帶困惑的捧住她的雙頰,逼著她目光對視,皺眉重復,「你知道個屁!你就是和你娘一模一樣的性子,我不能由著你胡來!」

「哎呀!疼呀!」雲瀟齜了一下牙,好像真的被他捏痛了臉,還氣鼓鼓的嘟起了嘴。

鳳九卿下意識的松了手,都說雲瀟的性子像他,然而他卻覺得這幅齜牙咧嘴的模樣,和秋水一模一樣。

他情不自禁的模了模她的臉,他活了幾千年,走過無數流島,見過形形色色的人,秋水不是最漂亮的,也不是最特別的,但卻是最吸引他的女人。

她半蹲在雪原上,好奇的看著一片白雪里幾朵水紅色的小花,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的戳了戳花瓣,然後結起溫暖的劍陣,為花兒遮擋風雪。

他只是恰好路過,看見這可笑的一幕,輕蔑的嘲笑著這個女人的愚蠢,不知是動了什麼莫名的心思,他悄然而至,穿過劍陣,看似溫柔的輕撫花瓣,實則指甲微微用力,掐斷了花枝。

雲秋水抬眼看著這個不請自來的男人,和所有見過他的女人一樣,眼中透露出無法自拔的迷離光,就在他樂呵呵的以為這又是一個被虛假容貌迷惑的蠢貨之時,嫣紅色的長劍撩起鋒芒,一劍就將他打退逼出劍陣。

那樣風華絕代的劍術,像一束耀眼的光,照亮了塵封數千年陰暗的心。

現在他面前的雲瀟,也如那束明光,讓他一秒也不想挪開眼楮。

蕭千夜走過來,一只手輕輕搭在劍靈上,看似不經意的和鳳九卿擦肩而過,實則手里已經悄然變換了劍招,雲瀟慢悠悠的坐回去,拖著下巴呵呵說道︰「這里是仙蟒族的隱居地,位于大雪原的裂縫里,現在那伙藥龍已經被除去了,這里也算是相對安全的地方了吧?雖然條件差了點,但至少很安靜,您就在這里好好休息,剩下的事情就交給我們去辦吧。」

鳳九卿疑惑不解,雲瀟笑著扯了扯父親的袖子讓他坐下來,還指了指床上放著的一個舊墊子示意蕭千夜拿過來放在他背後,做完這一切之後她開心的拍了一下手,湊到他面前認真的道,「放心,不會有事的,您就好好坐在這里休息一段時間吧。」

話音未落,鳳九卿眼角的余光突兀的閃現出一抹不合時宜的冰藍色,伴隨著梵文一般奇異的金色紋路,似乎有一根看不見的鎖鏈正在將他周圍的空氣凝固成冰,他下意識的想站起來,然而這束光清冷淡薄,明明是如流水一樣正在纏繞全身,卻仿佛真的有一柄利劍直接貫穿了心口,他就那樣愕然的坐在那里,腦中一片空白,視線也瞬間帶了幾分朦朧。

「封十……」他低呼一聲,終于意識到這是什麼劍術的時候立刻想要掙月兌出來,然而蕭千夜手下力道再下三分,封十如影隨形,甚至帶著來自上天界的獨特力量將他死死的困在其中,雲瀟嘴角含笑,還是那副人畜無害的表情,只是微微往後退了一步,在封十的劍氣即將全部結成的時候,認真的頷首低語,「您放心,我不會讓夜王如願的。」

她的每個字都像是從另外一個世界飄來,空洞虛渺,卻一個字一個字的重擊在他心頭,他想伸手抓住近在眼前的女兒,手臂卻在封十的作用下開始擴散出幽幽的冷氣,直到那種霸道的冰封不留余地的將他整個人纏住,剎那間,世界陷入一片死寂,隔著寒冰和梵文,他模糊的看見女兒的面容輕輕搖曳著,帶著某種讓他無法描述的不安,卻無法再發出任何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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