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六章︰試探

到了後半夜,雲瀟換了身干淨的衣服輕輕推開窗子往外望了一眼,這個角度可以清楚的看到之前舞會場的全景,牆院重新升起之後將三家酒樓也區分開,今晚被逮捕的人已經被帶離,不過半天的時間,原本喧鬧的後院變得冷冷清清,空氣里彌漫著的朦朧光影也消失不見,清澈的月光傾瀉在帝都城的磚瓦上,呈現出一種非同尋常的莊嚴肅穆。

她呆呆的看著月亮,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惆悵,當年在昆侖之巔,娘也曾無數次的看著高空,似呢喃一般和她談心,無論聊的是什麼話題,到了最後她都會感慨的嘆息,告訴她人心復雜,不可輕視。

等到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又會發生什麼呢?那些手握重權的高官貴族們,生活在安逸富饒的天域城,為何還要貪婪的賺取不義之財,讓萬千無辜百姓墜入毒 品的深淵?是因為碎裂之災沒有發生在他們的身上,那些失去親人的痛苦、失去家園的哀傷也無法感同身受,所以才會在苦盡甘來之後,仍然不思進取的斂財奪權,只為了讓自己原本就已經安逸的生活,錦上添花?

千夜冒著生命危險拯救的……是這群人?他背負了多少罵名,失去了多少東西,滿身都是創傷才換回來的絕境逢生,竟然被這群人毫不珍惜的揮霍!?

想起這些,雲瀟只覺得這種錦上添花讓她喉間作嘔,干脆 啪一聲重重關上了窗子,一回頭,帝仲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進來的,望著她氣鼓鼓的臉頰,忍不住笑了起來,問道︰「誰惹你生氣了?」

「你還敢來!」她一看見帝仲腦子就更加氣的冒煙,抓起手邊的茶壺用力照臉砸了過去,帝仲笑吟吟的歪頭避過,隨手抓著茶壺放回遠處,拉過椅子悠閑的坐下來,慢悠悠的說道︰「從哪里學來的壞習慣,一生氣就砸東西?你可不是皇帝,他砸了東西能賠得起錢,你砸了東西……反正我沒有錢,你得找千夜要去。」

「你干嘛把我帶到舞會場去?」雲瀟黑著臉瞪向他,想起剛才那副一身濕透狼狽不堪的模樣,真是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帝仲皺了皺眉,奇怪的問道,「有什麼不對嗎?誰給他的膽子把你扔到井里去的,我不把你帶過去興師問罪,難道要忍氣吞聲當成什麼事也沒發生過?那可不行,他們一個個對你一點尊重都沒有,我非得給他們點顏色看看,讓他們好好長個記性,下次才不敢這麼對你。」

雲瀟臉一紅,發現自己和帝仲說的根本就不是一件事,她扭扭捏捏了半天,然後才斜著眼楮小聲說道︰「那、那你也得先讓我換身干淨的衣服,妝都花了,還把我帶去那麼多人的舞會上丟人!」

「嗯?」帝仲微微一愣,雲瀟氣哼哼的扭過頭,對著桌上的銅鏡反復看了又看,拖著腮幫子愁眉苦臉的道,「妝都花了,頭發也是亂的,衣服不僅全濕,還掛著青苔泥土,丟死人了!那麼多人,卓凡也在,公孫晏也在,還有、還有他的同僚,什麼昆鴻、趙頌全都在,現在他們全都知道我被人扔到了井里,這還不丟人?」

「這……」帝仲尷尬的頓了頓,他當時倒是沒想這麼多,現在被雲瀟提起來,再回憶起剛才她那副狼狽的模樣,不由的抿嘴笑個不停,安慰道,「你天生麗質,怎麼也比別人好看,不丟人。」

「少在這花言巧語!」雲瀟越听越氣,順手抓起銅鏡又照臉砸了過去,帝仲無奈的接住,余光不偏不倚掃到鏡中自己的模樣,頓時有種忽如其來的失落,他不動聲色的將銅鏡放到旁邊,微笑下有苦澀,顯然是不想在這種時候和一個鬧小孩子脾氣的女人爭執,一直等她罵罵咧咧的說完所有話,帝仲才保持著笑吟吟的表情說道,「這次能將極樂珠事件一網打盡,還多虧了皇後娘娘孤身涉險套出了一品紅是墟海蛟龍王女這件事,否則那種特殊的潛行之術確實可以瞞天過海帶著主謀逃出生天,剛才我已經問過她的情況,說是受了點風寒,靜養幾天就沒事了。」

她果然立刻就不吵了,正襟危坐的問道︰「那永樂王和一品紅會怎麼處置?」

帝仲搖搖頭一點不關心,淡淡說道︰「這就不是你該管的事情了,現在辛摩走了,極樂珠也能妥善解決,你休息兩天,我送你去無言谷。」

「去無言谷?」雲瀟奇怪的望著他,想起蚩王那張笑面虎一般的臉,有些不樂意,「為什麼要去他那里?」

「他那里安全。」帝仲毫不猶豫的開口,語氣不容置疑,「風冥有著上天界最強的間隙之術,連我被他關進去都逃不出來,加上內谷有著濃厚的西王母神力殘留,除了上天界,無言谷就是最牢固的鏡月之鏡,你過去住著,一方面我不用擔心煌焰發起瘋來又找你麻煩,一方面紫蘇還能幫你穩定傷勢,還有青姑娘,你們不是一貫很聊得來嘛,正好過去陪陪她。」

雲瀟听著他振振有詞的說話,眨眨眼楮想了又想,然後問道︰「那你呢?」

「我當然一起去。」

「那、那……」雲瀟支支吾吾的翻了個白眼,小聲說道,「可你現在是千夜的模樣,他們才抓了那麼多人,軍閣一定很忙吧?你這時候走了,不好吧?」

帝仲一頓,目光也在這一刻情不自禁的黯淡了幾分,雲瀟沒注意到他臉上忽然泛起的不悅,擔心的絞著手繼續說道︰「當時情況緊急我只能把實情告訴了司天元帥,不過其他人應該還不知道吧,春選才結束,新入伍的戰士是不是還有集訓的安排?他這麼久沒回來,現在四大境的各部又這麼多人,閣主走了是不是不太合適……」

「我不是他。」帝仲冷淡的打斷她的話,不禁握緊了拳心內激憤,嘴里卻依然用最平靜的語氣說道,「瀟兒,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他可能再也醒不過來?」

這句話像一粒砸入水中的巨石,讓雲瀟呆呆的站起來,不知是沒有听清他的話,還是無法理解這背後暗藏的深意,雲瀟僵硬的張了張口,好像有很多的話想要從喉間急不可耐的蹦出來,到了嘴邊又變成凌亂不堪的字符完全無法拼湊成段,帝仲目光從她身上掠過,面容露了幾絲疲憊,長嘆了口氣,找著冠冕堂皇的借口侃侃而道︰「其實自北岸城以來,他身上有多少創傷你應該很清楚,每次都是舊傷未愈、再添新傷,如此反反復復好多年,連我都被影響幾度瀕臨渙散,這些負擔持續的累積,終有徹底爆發的那一天。」

他稍微停頓,余光瞥過雲瀟呆若木雞的臉,然後立刻低下頭去繼續說道︰「瀟兒,他身上有我的血脈,被你的火焰灼燒後才重新蘇醒,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你當年在昆侖之巔第一次見到的那個男孩,是一個會長大也會老去,會和所有人一樣生老病死的普通人?是我、是你給了他全新的人生,這原本並不是他的東西。」

「不是,不是這樣的……」雲瀟語無倫次的反駁,努力想讓自己的頭腦清醒一點,眼中頓時有了淚光,緊咬著唇還是一滴滴止不住的順著臉頰滑落,帝仲面無表情地看著雲瀟,他只是想找些理由試探一番,希望她能一點點的放下那個人,卻不料會在她的臉上這麼輕易的看到了淚水,頓時那些更加冷酷無情的話就再也說不出口,他煩躁的往後仰倒,看著天花板無奈的長嘆一口氣,安慰道︰「我只是說說而已,他、他現在的情況雖不太好,但也未必醒不過來,別哭了。」

氣氛微微凝滯之時,房門「吱」的一聲被人推開,帝仲心神不寧的望過去,只見是紫蘇的木槿花靈探了個腦袋進來,小姑娘模樣的花靈長著一張圓滾滾分外可愛的臉蛋,沖著雲瀟咯咯笑了起來,踮著腳蹦蹦跳跳的撲到她的懷里,用生硬又稚氣的語調一字一頓認真的說道︰「九穗禾、九穗禾服下……要好好、好好休息!」

雲瀟趕忙擦去眼角的淚對她笑了笑,她把花靈抱起來,有些不好意思的望著帝仲,抓了抓腦袋解釋道︰「那天千夜把她帶到秦樓的時候被很多人看見了,他們好像把這只花靈誤認為是我們的孩子,這幾天老是有人別有用心的逗她玩想要套近乎,我擔心她身份暴露會引來麻煩,平時沒事的時候也會過來陪她玩玩,現在她可粘我了,到時候烈王大人想要回去,我可能還舍不得呢!」

花靈像個調皮的孩子扯著她的頭發笑個不停,雲瀟也笑呵呵的陪她打鬧著,這樣的場面讓帝仲心中微微一動,恍惚中想起昆侖山下的某一幕——若是當初那個孩子能平安出生,現在該有六歲了吧?

他重重的閉上眼,為什麼會有這麼痛徹心扉的感覺,仿佛那些慘烈的過去,曾經真實的發生在他的身上一樣。

帝仲搖搖頭,丟開腦子里越來越多糾纏的回憶,揉眉起身,淡道︰「時候不早了,今晚你就在這里休息吧。」

「嗯。」雲瀟點頭,頓了一會才擔心的問道,「你去哪?」

「呵……」他眼中帶了笑意,面上卻還是淡淡的,回道,「新入伍的戰士還有集訓的安排,極樂珠之事也還需要軍閣處理,我自然……是要回去繼續演戲。」

雲瀟臉上一紅,尷尬的扭開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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