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建康城,還有這般布置!」
陳錯听著,就有些驚訝,再看對面兩人,不由佩服起來。
那陳方慶算是建康住戶,自幼在此成長,還不如這兩人清楚。
王瑾則補充了一句︰「也有個說法,說建康城之所以佛寺眾多,正是為了這五行之陣安穩。」
陳錯又問細節。
二人卻搖頭說不知了。
那王瑾更是收回話頭,道︰「見著君侯,一時歡喜,倒是跑了題,還是說回這歸善寺吧。」
「正是。」
陶薄點點頭,又介紹起來︰「歸善寺依著一處山丘而建,前院眾殿位于平地,而寺中僧人居所則圍繞山丘,有三六九等之分,最尋常的是小丘的最外圍,此處是尋常僧眾和一般住客的居所,與尋常住所一樣,我等便借宿于此,再往里就不同了……」
他說到此處,神色亦興奮起來︰「自山丘半腰處始,就是寺中大和尚的住處,據說就有佛主庇護,山頂佛光籠罩此處,尋常的病癥住上三日就能好轉,若能住上七天,還能益壽延年,听說……」說著說著,他壓低聲音,「還有那女客女扮男裝,住了七日,因此得子!」
陳錯听到此處,覺得這人正在開車,怎麼听怎麼別扭,不由暗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不是自己不恭敬,實是解說員人太污。
陶薄說完了半山腰,又說到了丘頂上。
「那山丘頂上是寺主與上座的居所,輕易不與人見,學生曾聞,有人見飛鳥從中死而復生,還說曾有大佛憑空而坐。」
大佛憑空坐?
陳錯心頭一動,他方才在入寺之前,不就見了這般情形?
「越說越玄乎了。」陳海在旁跟著听,有幾分不信。
王瑾則對陳錯道︰「以君侯的身份,定要入住半腰之處的,有何神異,到時一住便知。」話落,面露羨慕向往之色。
陳錯听著,也覺該是如此,但還有顧慮。
他想著這會沾了惡鬼邪祟,被佛光壓制,若真有神異,說不定更加痛苦難耐,還不如住在尋常客房,能得安寧。
倒是那馬吾一听,躍躍欲試。
陳海立刻潑了冷水︰「我等侍從就不要多想了,豈能與主上一同住于貴處?」
馬吾立刻失望幾分,訕訕道︰「小人不敢多想。」
那王瑾與陶薄又與陳錯說上幾句,便有僧人來尋二人,他們先行告辭,說是明日再聚。
等人一走,陳海就道︰「恭賀君侯,這兩人也是出身不凡,卻也對《畫皮》贊不絕口,要不了多久,或得士林認可。」
「這就想多了。」陳錯笑著搖頭,「你沒有經歷過些許事,不懂從眾心理,畫皮固然是好,經得起時間檢驗,但建康自有輿情,志怪玄奇不上台面,流傳再廣,在大陳也難登大雅之堂,現在眾人追捧,乃是人人皆讀,尋常對談,自然不需要講究,而如方才那兩人,他們拿《畫皮》說事,有幾分是真心佩服,還不好說,但借此與我攀談、拉近關系,才是根本。」
「小人受教了。」陳海點頭稱是,心里不由感慨,這主上果然是開竅了,與從前不同了。
陳錯則是擦了一把冷汗,又看看知客僧離去方向,身上壓力越發沉重。
最後,他實在是有些耐不住了,又不知對方何時能來,想著反正都要在此借宿,便找了個僧人過來,尋了間廂房進去,隨後招來陳海,讓他在外守護,自己小睡一會,不得讓人打擾
主僕幾人閑話之際,那知客僧也正與客房執事交談,滿臉憂慮。
「臨汝縣侯乃是宗室,是南康王之弟,非一般人物能及,他此番拜佛,出手大方,有慕化之意,是一樁善緣,不入半腰之院,說不過去!」
對面僧人搖頭道︰「此番處置,是事出有因,實是那位君侯來得巧了。」
知客僧道︰「總歸是能通融的,半腰之院不是只有一間,讓臨汝縣侯住上幾晚,有感佛法精妙,便是不能皈依我佛,亦足以成為強援,日後還能引來南康王。」
對面的僧人沒有說話,倒是個蒼老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通融是可以通融,只是局面不同。」先前在天王殿里的老和尚,緩步走來。
知客僧二人都是躬身問候,口呼「上座」。
那老上座點點頭,道︰「你方才去尋老衲,不得門入,該是知道,老衲正在見外客,那人身份尊貴,還在南康王之上,這兩日,此人當會再來,到時如何安排?」
知客僧等二人低頭合十。
老和尚又道︰「更何況,那昆侖宗人也已回返。」
兩僧一驚,而後面露恍然。
老和尚嘆息一聲,道︰「這昆侖宗,乃是修行界的泰山北斗,先秦時便雄踞一方,歷經風雨磨難,幾次大劫都保存下來,如今更是靠著廣成道統大宗之名,號令仙門各大分支,他們的面子,莫說是咱們歸善寺,就算是北方沙門都得給一些。」
知客僧忍不住問︰「他們此來,還是為了那位陸家君子?」
「正是,」老和尚點頭,「陸家陸憂,已被確定是轉世真仙之一,否則天師道為何急不可耐的要收他入門?只是,天師道起自秦後,雜糅香火功德,被仙門視作三張偽法之一,不被修真一道視為正途,昆侖宗要引陸憂入門,也有幾番波折,上次還做過一場,事後已然約定,要借我佛之地,洗去陸憂身上的香火痕跡,估計也在這幾日之內。」
說到此處,他看著知客僧︰「這般時候,如何能將半腰之院與他人入住?除非那位君侯也是轉世之仙,否則斷無可能!」
知客僧聞言,只得嘆息,合十點頭,表示明了。
他自是認為,臨汝縣侯不可能是轉世之人。
哪里能有這麼多轉世仙?
旁邊僧人卻問︰「上界仙家轉世,到底為何?」
老和尚沉吟片刻,道︰「自那侯景引發太清之難後,仙道元氣大傷,如今的算計,無非五五之謀,是以年初以來,各仙門宗派行于凡俗之人漸多,爾等無需深究。」
二僧領命。
老和尚又對知客僧道︰「你往前殿,和那位臨汝縣侯說明,他若不肯,也就罷了,致歉過後,便送走吧,老衲日後親自寫信邀請,讓他再來。」
二僧不免詫異。
老和尚神色不變,道︰「我方才來時,望過那位君侯,雖不如陸憂,但在尋常人中,也可稱為人杰,總不能交惡,只是緣法如此,若他心中一口氣不舒展,也不用強求。」
知客僧點頭便退,雖面有愧色,卻還是找到陳海,將情況大致說了一下。
陳海當即就色變,道︰「你說這話是何道理?我家君侯何等身份,居然要與尋常人等廝混一處,簡直荒唐!」
知客僧愧色愈濃,合十道︰「實乃寺中之故,望幾位施主海涵……」之後,自然是一連串的致歉與辯解,但真實的原因,卻是不能說出。
到了最後,陳海怒氣難消,馬吾也是一臉遺憾,但他們清楚,能做出決定的,還是君侯本人。
知客僧倒也明白這點,便要進屋去面見陳錯,親自道歉。
陳海冷冷道︰「我家君侯正在小睡,不許打擾!」
殊不知,他口中的君侯,正盤坐床上,深吸了一口氣。
莫名的,陳錯的腦海中,閃過了那少年道士的話。
「將自己當神來養,心中觀想……」
那張青紫色的鬼面臉譜,出現在他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