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卷 風起 第21章 西王陵前,人心紛亂

大夏咸興三年三月初五。

宜︰祭祀、安葬、修墳,忌︰余事勿取。

今日是清明節,也是西王夫婦薨後的尾七,按照民間的說法,尾七過後,死者將七魄散盡。

蒼青縣陳家祖陵,現在是王陵,陵前被專門劃出的一大片空地上,來來往往的形形色色的人,都壓抑在一片默然之中。

冷風過燃燒著的黃紙,帶起地上的白錢,嗚咽著拋上高空。

這是王府專門劃出來,供原西平民緬懷祭祀西王和王妃的一片地方,來的人很多,也很雜,農民,商人,屠戶,文士,稚子什麼身份的都有,還有個別身體各有殘缺但儀容凌冽者,應該是已經退役的原西軍。

無論貧富貴賤,這些人此刻是一樣的,因為他們臉上,寫著一樣的悲傷。

空地往前幾十步,是全身披甲肅穆而立的原西軍精銳,他們鎮守著王陵大門,既擋圖謀不軌的活人,也擋山野孤魂的侵擾。

陵內,西王夫婦合葬墓前的祭祀廣場上,整整齊齊地站了百十號人。

最前方的,是一位二十出頭的姑娘,頭纏白巾,微腫的眼楮還泛著淚花,一身白孝服更顯哀婉,正是西王的妹妹,陳開的姑姑,王府郡主——陳子容。

郡主的身後是一位身材挺拔的中年將領,西王的義弟,西王之下將才第一,軍功也最盛的將軍——郭正剛。

再往後則是西王生前最依仗的一眾謀士,杜清居首,還有西王麾下能征善戰的將領或者親信,原西各州高層文官

今日是尾七,又是西王和王妃死後的第一個清明節,整個原西除了有防務在身的兵將,都趕來祭祀,幾位不能來的將軍,都派了親信副手前來,代替自己祭拜西王和王妃。幾州的長官,也都不約而同地給底下的官吏安排了休沐。

如果將視野放開去,我們會發現,百里外的邊防線上,也有軍卒就地燒著紙錢,表達著對西王的哀思,有的在塢堡里,有的在城頭上。

有精銳的北旗斥候潛到近處,看到這些情況後,又趕緊退去,因為他明白,這個時候若是被發現,一定難得好死!

王府大總管錢通招呼著僕人在墓碑前的供台上擺好了美酒、水果、牲畜等祭祀之物。他謹慎依照王爺王妃的脾氣,事死如生,所以東西是並不奢華,顯然是怕一向節儉的王爺王妃會生氣。

祭品陳列完畢,錢通上前,高聲唱禮︰「參——」

眾人齊齊行了三拜九叩大禮,參禮畢後,錢通再次上前,高唱︰

「請——」

陳子容走上前去,焚香敬拜,雙手捧起黃表祭文,誦到︰

「維三年三月初五日,妹容攜原西諸士謹以三牲薄禮祭兄武靖王之靈前︰

嗚呼!吾幼失恃,時亂世初定,舉家就食中原,父常奔走于外,皆賴汝悉心以養;及少失怙,更惟汝是依;又三年,長嫂入門,亦待吾至親。

而後兄謀歸故里,時旗莽荼毒原西,汝以戰陣生死間搏王侯之尊,吾于閨閣嬉鬧間獲金玉之貴。

適逢及笄,求親者眾,然無論天家貴冑、中原名門,亦或江南巨族,江湖世家,吾言無意,汝皆直言明拒,稍有糾纏者,無不鼻青眼腫,懸于東門,久之,皆謂東門為‘懸蛤門’。」

念到此處,陳子容不覺想起當時情形,梨花帶雨的臉上漾起微笑,這在肅穆的場合顯然不太合適,但是她不在乎,場中沒有人去指摘什麼,或許有少數人心里閃過這種念頭,但又豈敢表露出來。

微頓之後,陳子容繼續誦到︰

「吾好書,汝聘名士入西席,搜聖著入回燕(回燕樓);吾喜佛,汝請明師(明靜師太)解佛理,收聖經填家廟。二十二載間,吾未嘗饑寒,不知憂煩。

惟此相棄也,痛不能言!

彼蒼者天,果能視乎?何使聖者損,而庸者存,宜瞽也!」

此話一出,場中不少文官變了臉色,自先漢以來,天人合一已經深入文人心中,這樣的公開場合罵蒼天無眼,是大逆不道!

然而看著前面昂然而立的諸多武將,他們也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算了,皇天之恩還沒有浩蕩到原西來。

陳子容轉神掃向場間眾人。

「縱天者不公,神者不明,然不日來,吾亦常見人者之忠也,此立者,或未立但就食原西者,皆受汝恩,信其忠也,渴報之心也!」

眾人都昂首示意決心,陳子容回身,將黃表點燃,慢慢燒盡。

「請兄嫂安息,妹容在此立誓︰必堅守原西,撫養開兒長大,為你們報仇雪恨!」

最後,她跪下奠酒︰「伏惟尚饗!」

等到整個請神程序完成,陳子容退到旁邊,錢通再次上前唱禮︰

「獻——」

郭正剛走上前去,焚香敬拜之後再退下,眾人依次敬拜,有默然沉默者,也有陳情訴事者。

依照禮節,此時祭祀者應有獻祭陳于階前,但西王不喜豪奢浪費,錢通已經提前通知參與祭祀的人,眾人僅以敬香代替。

等到最後一人敬完,錢通上前,準備唱「辭」,卻有一道聲音先一步響了起來。

「慢!」眾人抬頭望向開口打斷祭禮的人。

陳子容頭也未回,只是冷冷地問到︰「郭將軍有什麼迫不及待的事要現在說?」

她是真的生氣了,本來她計劃等祭禮結束,便好好談一談,暫時該放手的東西,她也已經做好放手準備,卻沒想到對方這麼迫不及待!

「今日當著大哥陵前,我只想問問諸位,你們所作所為,究竟想讓原西該何去何從?」

郭正剛眼底神色晦明難辨,聲音不高,卻自有一股堅定之氣。

錢通想要說些什麼,被陳子容揮手阻止。

杜清長嘆一口氣。

「不知道郭將軍有何高見?」陳子容的聲音不帶感情。

「原西承平已數年,這要是放在中原或者江南,是好事,可在原西不同,北旗猶如塌側臥虎,原西軍則在平和中一點一點地消磨銳氣。如今北旗謀刺大哥,意圖染指原西,奪大哥畢生心血,宇成干基二十萬大軍退而不散,如此囂張,我只想請郡主及各位將軍竭力助我」

郭正鋼頓了頓︰

「郭某要出兵北伐,以十萬北旗軍的頭顱,來祭大哥在天之靈!」

郭正剛的話語神態並沒有多少煽動,但原西人的血是火熱而激烈的,尤其是原西軍,而今天在場的,恰恰又都是原西軍的高層,或者能代表高層的親信副官。

「北伐!為王爺報仇!」

「宇成老狗欺人太甚,斬了他!」

「不錯,王爺待我等如再生父母,王爺為奸人所害,我等豈可苟且偷生,正該先伐旗莽,再踏江湖,殺他個人頭滾滾,祭奠王爺在天之靈!」

……

諸多將領群情激昂,陳子容不知所措,身為西王的妹妹,她無法開口阻止這種請求,但她也不能答應,郭正剛的急迫讓她猶豫不決。

「郭正剛!你安的什麼齷齪心思?」

聲若洪鐘,西王麾下七虎將之一的前鋒將封彪開了口,這位原西軍的老人,性格耿直暴烈,身為前鋒名將,沒有出擊的軍事行動,他便親自來祭奠西王。

「你知原西是王爺心血,如今多少雙眼楮盯著原西蠢蠢欲動,你在這個時候要北伐,可是這段時日代原西大將軍當的不過癮?」

封彪說著,一雙銅鈴似的眼楮盯著郭正剛,郭正剛絲毫不虛,呵斥到

「愚蠢!正是因為原西承平太久,才讓他們覺得我原西兒郎的刀已經不利索,等我拿回北旗十萬頭,讓他們以後看都不敢再看原西一眼!」

「不可,郭將軍不可啊,原西承平數年,百業初興,但底蘊其實不深,你要北伐,就算這一仗贏了,原西也只剩下空殼子了!」封彪還沒來得及反駁,原西路最高執政官安撫史于文慶先開了口。

于文慶是皇帝任命的第二任原西路安撫史,通常來說在原西這個地方,大家作為刀口混飯,求個安家活命的武將是不會賣皇帝面子的,因為當初他們用命作戰,朝廷卻發不出軍餉來,所以連帶皇帝任命的地方官,他們也都不放在眼里,一個校尉都敢指著知州的鼻子說話。

但于文慶是個例外,因為西王生前,就對這位具有實干才能的安撫使非常敬重,皇帝的面子可以不給,但西王一個眼色,沒有任何人敢有絲毫造次,所以于文慶一開口,場面暫時安靜了下來。

郭正剛皺眉。

陳子容看到局面安靜下來,盯著郭正鋼,緩緩開了口︰

「郭將軍心里真是這樣想的?」

「郡主為什麼一定不肯信我?就因為幾句流言?我可曾對不起原西?對不起大哥?」他語調不高,卻有一股坦然之氣。

「是啊,至少到現在為止,你沒有對不起王兄,也沒有對不起原西,但是你真的忠于原西,忠于王兄嗎?還是忠于」

「郡主!」杜清拱了拱手,低喝著打斷了陳子容的話,「郡主,郭將軍所言也是我所想的,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原西就算守成鐵桶,只要他們還打著原西的注意,遲早會出問題,不若讓郭將軍打一場,打怕他們,打散那些人的心思,才能解決問題。有些事,既然王爺在時都未曾提過,郡主何必如此,讓外人看了笑話。」

杜清的開口,讓陳子容愣住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

「好,好!」陳子容有些失態,一手指著杜清︰「杜清,我知你滿月復經綸,想證明自己的才能,證明給關內杜家看,但是王兄王嫂待你何其厚,你你就如此迫不及待嗎?」

話到最後,已經含了哭腔,身子遙遙晃晃,杜清想要去扶,陳子容甩開杜清,像是看陌生人一樣看著杜清。

「郡主,你誤會了,這一切都是為了原西!」杜清眼中帶著痛。

「是啊,你是為了原西,當年你見王兄的第一面就說了,你既為自己,又為原西,就是沒說,會為了我陳家,是,你本該如此!」

陳子容甩開杜清時,已經站立不穩,錢通正準備上前攙扶,眼前一花,一名身著灰僧袍的老尼已經先一步扶住了陳子容。

「阿彌陀佛,萬事皆空,郡主素有靈性,為何還勘不破!」

老尼法號明靜,乃是王妃生前見郡主頗喜佛道,又遲遲沒有心上人,專門為郡主從大業寺請來的佛門高人,既是為了主持家廟,為殺戮過剩的王爺祈福,也是為了讓素有慧根的陳子容有事可做,不至于因為是「老姑娘」被嘴碎的人傳出不好的流言。

老尼一邊勸說著,一邊為陳子容調理氣息。

郭正剛杜清等人合十一禮,表示感謝。

片刻之後,陳子容站直身子,朝明靜師太微微側頭說到︰「靜婆婆,我沒事了,」說完之後,他看向郭正剛和杜清等人。

郭正剛聳下眼皮,不知在想些什麼,杜清卻是與陳子容對視著,眼中沒有愧疚,卻有難以言明的痛。

「也罷,重叔你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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