汩汩。
汩汩。
空氣，正在沸騰，灼熱的陽光在指尖氤氳開來，沉沉地、悶悶地，有些喘不過氣，思緒一團亂麻。
針鋒相對、寸步不讓的爭吵平復下來之後，彌漫開來的沉默卻讓人更加難以忍受，幾乎就要爆炸。
然後，洪元和終于開口了，這次，他沒有再發怒，而是心平氣和地說道，卻能夠感受到些許心灰意冷。
「這些年，辛苦你們了。」
才第一句話，管舟的鼻頭就一陣發酸，但洪元和制止了他，平穩地繼續說了下去。
「我們很艱難，一直都很艱難，生活的每一步都需要耗費無數精力，上次小曹結婚想要買一台新的冰箱都舍不得，想著去二手市場淘一個就好，結果還是我們湊了一筆錢，買了一台冰箱當作結婚禮物。」
靳錦忠張了張嘴，想要辯駁，他不喜歡洪元和打感情牌，看看默默在旁邊抹眼淚的曹笙就知道了，但這次，洪元和用眼神制止了他，靳錦忠想了想，終究還是沒有開口。
「所以，流光影業的機會，你們想抓住，我不怪你們。」
「你們總是說，時代變了，我們也都需要改變，但我總是很困惑，哪怕時代改變再快再多，有些事情不是都一樣的嗎？」
「誠信、善良、熱情、專業、投入、正直，這些品質在利益至上、娛樂至死的時代里怎麼就成為一種錯誤呢？」
「我不理解。」
洪元和，終究還是有些傷心的。
「但我知道，我已經落後時代了，我不理解，但也許社會現在就是這樣運轉的。」
「我唯一能說的就是，流光影業只是看起來很美好，和他們合作，就是與虎謀皮，因為整個事情從一開始的動機就不單純，未來他們想要拋棄你們或者撕毀承諾，你們根本就沒有反抗的機會。」
「如果想明白了這一點，你們也還是想要和流光影業合作的話，我不阻攔。」
話語說出來之後，一石激起千層浪。
有驚喜有意外，有幸福有錯愕。
洪元和盡收眼底，他剛剛就意識到了，像靳錦忠那樣想的人其實不在少數。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這些都是沒有辦法阻止的事情，那麼在徹底分崩離析之前，不如讓彼此都保留一點顏面，畢竟他們還是並肩作戰多年的伙伴。
靳錦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錯愕地看向洪元和，然後欣喜就在眼底浮現出來，「洪師傅，這才對嘛……」
然而，洪元和再次阻止了靳錦忠，輕輕搖了搖頭。
「我剛剛說了，背信棄義的事情，洪家班不能做，這是我們的招牌，也是我們的風骨。」
「如果你們想要和流光影業合作，你們可以跟著錦忠離開，自立門戶。」
「其實，錦忠也已經有這樣的能力了，跟著他，我相信他能夠率領你們闖蕩出一片天地的。」
什……什麼？
掃地出門嗎？
靳錦忠的笑容在嘴角愣住了。
管舟的眼眶忍不住微微泛紅起來，「洪師傅……」
「管舟。」洪元和輕輕頜首，眼底的神采溫柔了些許。
「不要有負擔，我並不是因為導演看中你擔任男主角才始終這樣堅持，而是因為導演願意相信我們的那份真誠，在其他人都不敢也不願意相信我們的時候，他全權托付了他的信任。眼楮是不會說謊的，像他這樣的人在電影行業里已經不多了。」
「記住，我們需要學會尊重學會珍惜陸潛導演這樣的人，他是真正擁有一顆赤子之心的人，我們不能辜負他。」
管舟感受到洪元和眼神的重量，雖然心情沉重，但還是鄭重其事地用力點頭，表示自己明白。
然後，洪元和就站了起來，再次看向靳錦忠，眼神有些復雜，剎那間就好像蒼老了五歲一般。
想了想，洪元和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只是點頭示意了一下，就轉身離開了。
靳錦忠站在原地愣了愣，心情也有些錯雜，但終究還是下定了決心，「願意和我一起離開的，還有誰？」
管舟順著靳錦忠的視線望過去，眼神里流露出一抹絕望，卻又馬上慶幸，洪元和沒有親眼目睹這一幕︰
洪家班發展到現在，上上下下將近七十人，而此時此刻，陸陸續續舉起右手的，就已經超過了一半。
有些人還略顯遲疑猶豫，但看到其他人都舉手，然後也跟著大膽一些，慢慢地也舉起了右手。
即使是管舟，看著眼前這一幕，也還是忍不住心痛，曾經在蘭川擁有一席之地的洪家班，就這樣一分為二。
靳錦忠離開了，帶著大部隊，最後稀稀拉拉地留下了一群人，整個空間頓時就變得空曠清冷下來。
細細一數，現在洪家班就只剩下二十一個人，轉眼就已經走了三分之二，誰都沒有預料到這樣的局面。
「管舟……」
曹笙也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又憤怒又悲傷，簡直不敢相信正在發生的一切。
如果當初沒有洪元和的話，他們一個個都要淪落街頭，現在他們不僅擁有了一個擋風避雨的地方，而且還慢慢找回了自己的生活，但結果他們卻轉身背對洪元和，就這樣毫無留戀地離開了？
這群忘恩負義的家伙！
管舟深呼吸一口氣，挺直腰桿，那張俊朗地女圭女圭臉上流露出一抹堅毅，對著曹笙和小伙伴們點點頭。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沒有人知道這些選擇到底是對是錯，但我們都需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到底。」
事情已成定局，他們不應該原地踏步，而應該繼續往前看。
「陸潛導演，他是一個特別的人。」
「我們應該全心全意集中在接下來的工作上，希望能夠達到導演達到要求，不要辜負他對我們的期待。」
氣氛依舊有些沉悶，甚至還有一些呆滯，盛夏的酷暑如同午後一場雷陣雨般宣泄而下，將情緒全部釋放出來之後就清空大腦，一時半會也沒有任何想法，久久回不過神來。
管舟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開了一句玩笑。
「冷靜下來，好好想清楚，如果現在想要離開，還來得及，大部隊應該還在門口。」
不是嘲諷和吐槽，而是一點點調侃，然後大家都反應過來，發出低低的輕笑聲。
再次抬起頭來，看著身邊稀稀拉拉的小伙伴，空間更大了、距離更遠了，人口密集度有著明顯下降，但隱隱地卻覺得彼此的羈絆更深了。
淺淺地，笑容就這樣淺淺地上揚起來。
呼啦。
一陣大風吹來，整個空間都變得明朗開闊起來，仿佛過去這段時間籠罩在頭頂之上的陰雲也全部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