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你說呢?」
許娜朝著陸潛眨了眨眼,差一點點,就差一點點,許娜就要振臂高呼了——
陸潛,她拿下了。
數不勝數的記者和狗仔,前僕後繼,卻始終沒有人能夠突破陸潛的壁壘,甚至屢屢在這位年輕導演面前吃癟。
一直到現在。
許娜有些得意,整個眼神和笑容都變得鮮活起來。
陸潛,並沒有說話。
許娜並不意外,因為陸潛現在應該已經無話可說、束手無策。
以陸潛的聰明才智,不需要她的解釋,就應該已經知道,事情已經月兌離控制,不再由他說的算了。
看著剛剛言辭犀利、雲澹風輕的陸潛如同斗敗的公雞一般陷入沉默,那種成就感如同棉花糖一般在胸腔里緩緩膨脹漫溢起來,幾乎就要炸裂,以至于身體都變得輕盈起來,似乎輕輕一蹬,就可以飛翔起來。
此時。
陸潛抬起左手食指,做了一個「稍等」的手勢,然後拿起桌面上的手機——
等等,事情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導演!」
下意識地,許娜就出聲制止。
「導演,你想做什麼?你應該知道,此時此刻任何舉動都是徒勞……」
但是,不等話語結束,陸潛的動作就已經完成。
許娜此時才注意到,陸潛的手機並不是平放在桌面上的,而是依靠馬克杯的把柄,呈現豎立的狀態。
豎立?
陸潛為什麼要將手機豎立起來?
難道?
不會吧?
不會的!
不會不會不會……許娜的大腦凍結成冰,剎那間所有想法全部凝固,只剩下一個執念,強烈否認著。
「稍等!」
陸潛的左手依舊是那個手勢,眼神非常溫柔也非常禮貌,以紳士的姿態,征詢淑女的諒解。
陸潛在手機上鼓搗了一番,然後就將打開的筆記本電腦轉過來,小屏幕對準許娜,上面正在播放一個視頻︰
畫面,是酒店房間。
緊接著,許娜拉著一張椅子進入畫面。
許娜︰……
整個大腦完全當機。
所以,陸潛從那時候就察覺到異常,在許娜展現個人魅力、試圖勾引陸潛的時候,他就已經打開手機錄像功能,記錄了一切?
所以,許娜的所有謀劃、所有表演,全部都被手機真實記錄下來,不需要語言,就能夠還原全部真相,這才是陸潛的依仗?
所以!
許娜腦海里靈光一閃,剛剛察覺到的異常,現在終于重新回到大腦里——
那時候,陸潛突兀而累贅地做出一番解釋,嗦嗦、絮絮叨叨,完全沒有必要;現在換一個角度,他並不是對許娜解釋,而是對鏡頭解釋、對潛在的觀眾解釋,完整地說明情況,證明自己的清白!
同時,堵住許娜對于整個事件其他不同辯解反駁的可能,通過視頻和音頻留下證據,掐斷許娜的所有退路。
而且,從頭到尾,陸潛都將自己隱藏在陰影里,不是為了保持神秘感,也不是為了隱藏自己的狼狽和窘迫;而是為了保持距離,確保自己不會參與到眼前這場演出里,進一步保證自己沒有任何牽扯。
一切的一切,現在全部都能夠得到合理解釋了。
看著畫面上的那個自己,自以為掌控了全部一切,野心勃勃地勾勒出恢弘藍圖,試圖掌握自己的命運。
殊不知,在陸潛的眼里,卻是這樣一幅模樣。
喉嚨,就這樣被掐住。
陷入窒息。
漂浮在雲朵之上的心髒,自由落體地狠狠砸向地面,摔成十八瓣,那些喜悅那些幸福那些亢奮全部化作恐懼,拉拽著腳踝,不斷下墜、不斷沉沒,就好像墜入一個無底深淵一般,怎麼都看不到盡頭。
寒冷刺骨。
瑟瑟發抖。
許娜的眼角、嘴角和肩膀就這樣耷拉下來,兩眼茫然地看著電腦屏幕,看著正在試圖賣弄風情的自己。
原來如此。
自以為算無遺策,但實際上早就已經被識破,所有舉動落在陸潛眼里,根本就是馬戲團表演。
原來小丑是她自己。
啪。
膝蓋一軟,許娜就跌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地坐著,一抹絕望悄然在童孔里暈染開來。
憤怒?
恥辱?
懊惱?
各種各樣的情緒,全部都有,但全部都比不上震驚,因為太過震撼太過意外太過驚訝,以至于所有情感全部被碾壓得支離破碎,就如同粉末渣渣一般。
許娜不忍心再繼續看下去,茫然地抬起頭看向陸潛,強迫自己將視線轉移,但視線余光依舊能夠看到那些動靜。
陸潛並沒有注意到許娜的視線,而是正在研究剛剛錄制的這一段視頻——
「燈光不行,構圖也……差強人意。」
「果然,拍攝紀錄片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偷拍想要拍攝出質量也不容易。」
「哇,所以那些家庭紀錄片能夠拍好的話,也確實是一種能力。」
許娜︰……
看著滿臉專業的陸潛,許娜的大腦終于找回了一些怒火。
「導演!在你眼中,我就是一個小丑,對吧?」
許娜試圖冷笑一聲,卻發現自己笑不出來。
這句話,終于讓陸潛抬起頭來,看向許娜。
卻見,陸潛展露一個淺淺的笑容。
「不,當然不。」
「記者就是記者,我就是將你作為一名記者看待。」
潛台詞,記者等于小丑?
許娜怎麼都覺得怪怪的。
「你看,在名利場,一切都是一場交易,重點就在于,這些交易往往都不公平,所以,我們都在爭取主動。」
「我只是想要告訴你,如果你們想要和我交易,那麼需要小心一些,因為代價可能比較大,提前做好心理準備哦。」
陸潛的話語,讓許娜打了一個寒顫。
但是,這依舊沒有結束。
「其實,我有些遺憾。」
為什麼?
「就我所知,記者也好,狗仔也罷,獲取信息的前提是,做好準備工作,通過調查對自己的采訪對象進行模底。」
「這是一種專業精神,但伴隨著網絡時代的興起,新聞的真實性、嚴肅性和重要性遭受全面的沖擊,滿天飛舞的假新聞佔據大眾視野,結果就連記者最基本的準備工作也都放棄了,專業也就不再專業了。」
陸潛,是認真的,說著說著,還流露出些許扼腕的表情。
許娜,滿頭都是問號,下意識地詢問到,「……哪方面?準備工作,我已經做了呀!」
可是,他們為什麼坐在這里討論記者的專業,事情好像不太對勁吧?為什麼感覺怪怪的?
「譚蕭。」
陸潛展露一個淺淺的笑容,拋出一個名字,他全然沒有避諱說出這個名字,反而是許娜表情有些尷尬。
「如果你做好調查工作的話,同樣的手段同樣的計謀,就不應該使用第二次,還是說……」
尾音,稍稍拖長,清亮的眼楮望了過來。
「你們真的認為,我那麼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