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客觀事實角度來說，蘇子一他們不欠陸潛什麼，畢竟他們沒有簽署任何協議。
但是，從情感角度來說呢？
「在這次項目里，我和你們提過，我準備在電影開篇拍攝一個長鏡頭，一個蘭川高架橋上大塞車的長鏡頭。」
「可能會動員到一百五十輛汽車和超過兩百名演員，拍攝時長應該是三分鐘到五分鐘左右。」
呆。
蘇子一驚呆了，白誠也驚呆了。
陳慕更是驚呆了，張了張嘴，想法月兌口而出，「我知道你是一個瘋子，但不知道你這麼瘋狂。」
陸潛反而是笑了起來，「謝謝夸獎。」
此前，陸潛和他們提起過這件事，但沒有深入展開，蘇子一他們也不稀奇——
「死侍」的拍攝期間，陸潛就嘗試過這件事，現在來到全新項目，試圖拍攝一個真槍實彈的長鏡頭也正常。
只是，他們都沒有想到，相較而言，「死侍」也就是牛刀小試而已，灑灑水，陸潛腦海里勾勒的畫面如此恢弘。
這次，陳慕卻沒有時間和陸潛交鋒，注意力完全在這個長鏡頭上，「所以，你在擔心什麼呢？」
陸潛，沒有停頓。
「我在擔心，這個鏡頭和電影故事沒有任何關系，和人物、和劇情、和電影都沒有關系。」
「我在擔心，花費如此龐大的時間和精力，最後是否能夠呈現出預期的效果。」
「我在擔心，我被自己的野心和蒙蔽眼楮，只是一心一意想要拍攝一個大場面大鏡頭。」
笑容，在嘴角上揚起來。
「我開始思考，我是否只是想要炫技看看。」
其實，頂尖導演在研究創作方向的時候，誤入歧途結果一去不復返的，著實不少，因為每個人都在探索自己的藝術成長方向——
卻沒有人能夠確保，探索方向是正確的。
這一點，和科學研究是一樣的，當一位科學家開創一個全新領域研究的時候，他們也無法確定自己的研究是否能夠得到成果，在經歷五年、十年、二十年沒有突破的原地踏步之後，他們也會自我懷疑︰
難道，自己的研究方向出錯了？
當然，在藝術創作領域里，倒不至于花費那麼多時間，但同樣，一個錯誤的研究方向就可能葬送一位導演的創作生涯，畢竟，黃金創作期是相對有限的，在蘭川、在歷史上，不止一位兩位導演走錯方向，而後泯然于眾人。
陸潛，也同樣如此。
從「愛人」的時候開始，到「死侍」更進一步，他試圖尋找鏡頭語言所帶來的節奏和韻律，通過鏡頭感受到人物的呼吸。
在理論層面分析，這樣的創作方向是沒有任何問題的；但重點在于，呈現方式和研究方向是正確的嗎？
攝影機和光線，這是陸潛在慢慢深入的方向，最後發展成為眼前這個歌舞項目的一個長鏡頭構想。
所以，這是正確方向嗎？
自我懷疑，往往就是這樣開始的。
眼前，沒有人能夠給出答桉，因為科學研究也好、藝術創作也罷，在結果出來前，沒有人知道對錯——
一切，都是全新的。
陸潛沒有答桉，眼前的小伙伴們也同樣沒有答桉。
白誠和蘇子一交換了一個視線，腦海里思緒萬千，短短時間內也很難理清。
陳慕卻抓住了一個關鍵，「可是，這個想法，最初是怎麼來的？」
陸潛看了過去。
陳慕又解釋道，「我是說，任何想法都是有來由的，不管是不是炫技，總是有一個起源，你的起源是什麼？」
「是為了讓電影更好看？是為了嘗試不同拍攝手法？是為了完成’死侍’沒有能夠完成的夢想，亦或者是其他？」
陸潛認真想了想，「是為了呈現城市。」
蘇子一不理解，「什麼意思？」
但白誠卻反應了過來，「阿潛的意思是，通過鏡頭，不僅僅呈現人物，還呈現人物與城市之間的關系，甚至讓城市也成為敘事的一部分。’死侍’的時候，就是這樣，對吧？」
陸潛點點頭表示贊同，「‘死侍’的時候就有這樣的想法，為什麼這個角色誕生在這個城市，這個城市的環境如何鑄就出這樣一個特別的超級英雄，他不是從石頭里蹦出來的，他的家庭、城市和社會都與整個故事息息相關。」
「後來構想這個歌舞項目的時候也是如此。」
「我也好，你們也罷，我們都來到蘭川這座城市追逐夢想，那些街道、那些建築，記載著我們的生活。」
「我和紀敘說過，我試圖勾勒出一座城市的景象，它承載著我們對夢想、對生活、對電影的所有幻想。」
「但是，我不確定，這樣的呈現方式……」是否正確。
後半句話，陸潛沒有來得及說出來，就已經被陳慕直接打斷。
「我認為值得。」
陳慕的表情里透露出一絲專注和真心。
「也許你是為了炫技，也許不是，但可以肯定的是，你腦海里的藍圖是清晰的，創作意圖是真實的。」
「所以，這些嘗試就是值得的，哪怕失敗，但至少說明，你正在試圖用影像將更加抽象也更加鮮活的東西呈現出來，這確實是創作道路上的一次突破。」
「我認為，非常值得。」
堅定，真誠。
陳慕的回應，稍稍讓人有些意外。
然後陳慕就能夠感受到眾人看過來的視線，他翻了一個白眼，毫不留情地吐槽到。
「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我是專業人士，專業，好嗎？我只是實事求是、實話實說罷了。」
話里話外，反正拒絕承認對陸潛的支持。
蘇子一看著陳慕，也不多說什麼，反正就哧哧地笑了起來。
陳慕給了蘇子一一個白眼。
陸潛輕輕吐出一口氣，緊繃的心弦稍稍松馳了一些。
有一句話，陸潛是認真的，這種「不確定性」，確實是他拍攝電影以來的第一次。
因為陌生，所以越發不安，哪怕明白自己的嘗試和想法是有脈絡的，但還是難免自我懷疑。
來自陳慕他們的意見，不僅是朋友的支持，同時也是專業人士的看法，這對陸潛來說，非常重要。
然後，陸潛開口說到，盡管有些艱難，但還是說出口了——
「如果我真的要這樣做，那麼我需要你們的幫助。」
眾人，視線全部投射過來。
「我剛剛說了那麼多，你們應該理解我的想法，我都是真心的，盡管我知道，我這樣說可能會讓你們為難，但是……」
「阿一，大白，陳慕，如果我準備拍攝這樣一個長鏡頭，並且將腦海里的畫面演變成真，我需要你們的幫助。」
「這次的作品，僅僅依靠我一個人，或者一個全新團隊，我不確定是否能夠完成。」
呼，終究還是說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