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尖銳的耳鳴忽然出現。
撕裂般的頭痛又一次襲來，從內之外，像是有人拿著鑿子在頭蓋骨內一錘又一錘砸著。
這是普通人難以理解也難以想象的痛苦，伴隨著嘈雜無序的各種怪音，有小孩的哭聲，有女人的驚叫，與恐怖的耳鳴混在一起，像是來自無數詭異世界的尖嘯。
劇痛之中，蘇夏眼前一暗。
剛才的混亂，機甲，無人艦等等，像是潮水飛速退去，只留下一片黑暗。
他像是沉入了無邊無際的海水中，身軀在沒有光明的黑暗中越沉越深。
耳鳴漸漸遠去，冰冷與死寂包圍了蘇夏。
他無力掙扎，只能勉強睜開眼楮。
也不知沉了多久，在他下方的幽暗世界中，忽然出現了一圈模糊的光暈。
仔細一看，那分明不是什麼光暈，而是一顆睜開的巨大眼楮，宛若古老文明中的邪祟，藏在幽深的海底，死死盯著蘇夏。
「 ……」
壓抑的呼吸聲在海底飄蕩開，像是來自幽冥地獄。
那顆眼楮的主人忽然張開大嘴，嘴里沒有獠牙，只有一片陰森幽暗的詭異深淵，看不見底，像是要吞噬整片天地，令人心生恐懼。
一條條漆黑如墨的觸須從那張深淵般的嘴里蔓延了出來，扭曲且怪異，像是蠕動的寄生蟲，纏向下墜的蘇夏。
直到這時，蘇夏終于意識到了問題。
「不對！」
他眸光一凝，看向周圍。
這不是正常的靈能藥劑導致的幻覺！
事實上，在艾加爾博士的故事結束那一瞬間，由靈能導致的幻覺就結束了。
蘇夏已經完成了正常的晉升。
他現在沉入的，是另一種幻覺，或者說……另一個生物創造的幻覺中。
只是這幻覺太真實了，而且並未中斷，仿佛由靈能藥劑引發的幻覺還沒結束，差點讓蘇夏著了道。
幸好，他已經成為五級生物，感知比以前敏銳了許多，發現了一絲不對勁。
「蟲族生物！」蘇夏冷喝，「如果想談事，就顯出本體，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指揮官息怒。」
黑暗中傳出一個幽邃的聲音，虛無縹緲，忽遠忽近。
緊接著，周圍的海水、怪物、觸須等等紛紛消失，像是褪色的畫板，整個幻覺世界都在眨眼之間崩潰了。
幻境消失，真實浮現。
蘇夏真身所在，正是他之前選擇的那個倉庫。
倉庫里沒有開燈，一片漆黑。
他躺在柔軟的老沙發里，沙發前的長桌上擺放著一百多支已經空了的藥劑。
剛才在幻覺世界，蘇夏的感官都被蒙蔽了，像是走進了迷霧里，差一點就沒分辨出來。
如今回歸現實，整個世界瞬間變得清晰，他能听到倉庫外面輕微的風聲，也能分辨出更遠處站崗士兵的談話聲，甚至能感受到更遠叢林中的落葉從樹枝分離的輕響。
五級生物太強了，強得仿佛月兌離了正常人的範疇。
在倉庫的門口，站著一只八爪章魚——海達爾。
「果然是你。」
剛才，在幻覺中看到那些觸手時，蘇夏就想到了海達爾。
這貨的幻術確實厲害，但有個很嚴重的問題，就是他每次使用幻術時，都會下意識地構建出「觸手」、「觸須」這一類的畫面。
如果對他有足夠了解，第一時間就從這種簡單幻覺中月兌身。
「指揮官，又見面了。」海達爾的一條觸須在身前晃了兩圈，像是在行禮，「一別多日，指揮官別來無恙。」
「有事嗎？」蘇夏淡定地看著他。
雖然那個丑陋分身和海達爾聊了很多，但本體還是要假裝不熟悉的。
海達爾說︰「上次見面，指揮官還無法勘破我的幻術，如今卻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恭喜指揮官。」
「恭喜什麼？」蘇夏問道。
「你已經是五級生物了。」海達爾答道。
「你也在高興，不是嗎？」
蘇夏語氣平淡，反問他。
海達爾說︰「是的，我在為指揮官的晉升高興。」
蘇夏搖頭︰「不，你在高興我沒有識破你的幻術。」
海達爾一愣，似是疑惑地問︰「為什麼這樣說？指揮官已經識破了我的幻術。」
「哦……是嗎？」
蘇夏神色不變，看著他問:「那我們所處的這間倉庫又是什麼？」
「這……不愧是指揮官……」
海達爾兩條觸手搭在一起對蘇夏拱了拱手，不再爭辯，顯然是被蘇夏說中了。
是的，他們兩人依舊在幻境里。
剛才的深海、眼楮、怪物等等，是第一層幻覺，最表面的幻覺而已。
蘇夏識破後，就來到了第二層幻境，也就是他所處的這個倉庫。
章魚怪海達爾以現實世界的倉庫、沙發、桌子等為原型，搭建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幻術世界，讓蘇夏以為他已經醒來了。
實際上，一切依舊在海達爾的掌控中。
「散！」
海達爾輕輕吐出一個字，觸手一揮，倉庫世界應聲破碎。
地板、長桌、倉庫頂棚等等，像是脆弱的鏡子，破碎墜落，化作零碎的光點，慢慢消失在黑暗之中。
蘇夏再次睜開眼。
這一次，他是真的回到現實了。
他躺在松軟的沙發上，渾身衣服被汗水打濕，大半身的肌肉都疼痛難忍，像是被圍毆過一樣。
當他從沙發上起身時，大腦昏沉了剎那，竟然有一種極為不適應的眩暈感。
他現在強大又脆弱，靈能藥劑注射導致的痛苦還沒有完全散去。
那股撕裂的痛苦還在腦子里徘徊，讓前額隱隱作痛，仿佛隨時都會再次發作。
「呼……」
蘇夏深呼吸幾口，調整身體狀態，默默感受現在的自己。
海達爾還是站在門口，與幻覺中一樣，露出了本體八爪章魚的模樣。
「指揮官的膽子很大，命也很大。」海達爾看著長桌上那上百支空了的靈能藥劑，忍不住說了句。
「你的膽子也很大，竟然敢獨自潛入綠洲營地使用幻術。」蘇夏回復道。
「潛入營地的難度並不大。」海達爾如實說。
「如果我剛才強行打破你的幻術，或許你今天會被留在這里。」
「我明白，龍城也來了個五級生物。」
海達爾知道學院的老院長也來了，就在不遠處的外星飛船殘骸上方。
在他還沒潛入營地的時候，就感覺到了老院長的強大氣息。
除了老院長，還有好些四級生物，實力都不俗。
如果他和蘇夏打起來，老院長肯定會參戰，綠洲營地的其余力量也不是擺設，可能會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作為人族，看到蟲子的第一時間就應該開打。
現在他還能站在倉庫里和蘇夏聊天，純粹是因為蘇夏給了他這個機會。
「指揮官應該知道，一次注射靈能藥劑的量，最多不應該超過三支。」海達爾用觸須卷起一支空了的藥劑，「而且，注射之後，需要適應很長的時間，才能進行第二次注射。」
「嗯，我知道。」
蘇夏當然清楚，個人身體的承受能力有極限，否則他之前也不會猶豫。
但時間不等人，所以他冒險了一把。
留在他身旁的納米機器人會實時監控他的生命體征，一旦他體征不穩定，納米機器人就會將他強行喚醒。
說起來，章魚怪海達爾的能力確實很強，居然可以騙過他身旁圍繞的納米機器人。
「每一次晉升，都是一次生死考驗。」海達爾放下藥劑說，「曾有人像指揮官這樣冒險，想一步登天，最後無聲無息死在了靈能帶來的副作用中。」
「說說你來的目的吧，別浪費時間。」
蘇夏坐會沙發上，靜靜看著海達爾。
「好！」
聞言，海達爾也就不繞圈子了，直截了當地問:「指揮官想成為龍城之主嗎？」
蘇夏明白了他的意思，淡淡地說︰「如果我想，我有自己的手段，不需要蟲族幫助。」
「我們的力量，可以讓你更快成為龍城的主宰。」
「那麼代價是什麼？」
「只是有幾位龍城的高層會被我們寄生而已。」海達爾的語言中帶著真誠，他確實是帶著合作的念頭來的。
但蟲族的觀念始終與人族有點差異。
在他眼中，為了擊敗機械族，除了女王，任何一個蟲族個體都是可以作出犧牲的。
哪怕要他犧牲自己的生命，他也不會有太多猶豫。
讓他們寄生幾個龍城的高層，確實能為蘇夏快速鋪就成為龍城之主的道路，只需要犧牲幾個人類而已。
可蘇夏不這麼想，只是淡然地說︰「請回吧。」
「指揮官再考慮一下。」
海達爾沒有放棄，繼續說︰「剛才路過那片殘骸時，我听到了龍城學院派與研究院的爭吵，現在已經是凌晨五點了，他們還爭吵不停，做事效率實在是令人難以接受……不對，令蟲難以接受。」
「居然已經凌晨五點了。」
蘇夏眉頭微皺，他是昨天傍晚進入倉庫的，當時太陽還沒完全落山。
這一次晉升用去了太長的時間，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如今的他，終于有把握去正面跟墨瑟踫一踫了。
哪怕打不過，也有能力逃走。
「指揮官認為呢？」
海達爾對蘇夏說︰「以小窺大，這里的爭吵足可見他們平日在龍城是如何行事的，吵吵鬧鬧永遠找不到出路……龍城需要一個足夠強硬的人整合所有力量，否則這片區域的人類只會越來越衰弱。」
「嗯，確實如此。」
蘇夏沒有否認，他也是這樣想的。
但他依舊拒絕了海達爾，並說︰「這是人族自己的事，不需要蟲族插手。」
海達爾說︰「指揮官或許心有顧慮，但我們並沒有別的想法，只是想幫助你統一龍城而已，以你的資歷與勢力，哪怕去了龍城，也不會有多少人願意听你的。」
他的話有幾分道理，以現在的情況來看，哪怕蘇夏成了龍城之主，也不會有幾個人服他。
龍城的人本就比較高傲，總覺得自己是人上人。
他們時常以人族領袖自居，對蘇夏這種小地方的反抗軍領袖向來是看不上的，也就另外幾個人類主城的人能讓他們平等相待。
經過這次的救援事件，龍城的許多人應該會對蘇夏有所改觀，但改變不了太多。
可能也就學院派能改得多一點。
「龍城之主不需要是我。」
蘇夏暫時沒有成為龍城之主的想法，管理一個藥劑店已經夠他忙的了。
丑陋分身在荒野上還要管理兩個蟲巢，熊大和熊二兩只蟲巢的領主生物一直對他不太服氣，各種大小事務，每天都忙得他幾乎大腦宕機。
他打算有空了先去龍城觀察一段時間，看看龍城的具體情況。
如果可以的話，讓現任龍城之主坐穩那個位置是最好的。
海達爾則說︰「換別的人去坐那個位置，龍城的現狀還是不會改變。」
「蟲族就這麼想插手龍城的事？」蘇夏問他。
「並非如此，我們只是想要一個足夠強大的盟友。」
「回去告訴你的女王，人族之事不需要外族插手。」蘇夏淡淡看著他，「先管好自家事吧，我听說許多蟲巢的領主生物都想要月兌離女王的管控。」
「好，我會向女王大人傳達。」
海達爾點頭，緩緩後退。
他的身體開始消失，像是粘稠的墨水融入了黑暗中，看上去逼格很高。
同時，他繼續說道︰「也請指揮官多考慮我的建議，有些事並非個人力量可以更改……命運之輪的轉動不會停止，我們兩族終會有並肩作戰那天。」
說完他就徹底消失了，只剩下最後那句話回蕩在空寂的大倉庫里。
蘇夏靠在沙發上閉上眼，細細感應了一下，竟然感覺不到海達爾任何存在的痕跡。
「還是有點差距啊。」
顯然，蘇夏的實力依舊比不過海達爾，對方在五級生物里應該是最頂級的那一批了，和墨瑟是一個等級的。
剛才蘇夏能識破幻覺，很大程度還是靠的虛妄之眼這個技能。
如果不是這雙眼楮，他可能會被幻覺困更長時間。
蘇夏揉了揉疲憊的雙眼，不由得想起了在靈能藥劑幻覺中看到的一切。
他睜開眼楮，從儲物空間里取出那本艾加爾博士的手記，借著一只手電筒的光線細細觀看。
「博士最終還是走上了這條殘酷的實驗之路，是為了拯救那個叫艾倫的土著人嗎？」
蘇夏半靠沙發，瀏覽著手記上的內容。
這本手記上，記錄的只有博士進行實驗的階段成果與各種想法，並沒有提到一個叫艾倫的人。
只是看這本手記，博士顯然已經有點瘋魔了，執意要創造出一個所謂的「神」。
但一個人何其復雜，又怎是一本手記能寫完的？
「這本手記上，並沒有記載將怪物變回人的成功案例。」蘇夏微微搖頭，「如果能得到更多和艾加爾博士相關的資料就好了。」
他大師兄顧安現在也成了怪物，哪怕是傳奇般的老爹也沒辦法。
或許……
這種逆轉根本就是無法實現的？
那個叫艾倫的人，最後等到博士去救他了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