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天倫和李泌終于進了武威城。
細心的李泌已經看到了武威城破損的城牆了，一些吐蕃樣貌的戰俘正在城牆上修復城牆。
從燒焦的城門上，能夠看出這里真的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戰。
這下李泌又開始懷疑自己之前的結論了，難道建寧王真的和吐蕃人打仗了？
進入武威城之後，張天倫對著李泌說道︰
「我們先找個客棧休息一個晚上，明天再出發前往張掖城吧。」
李泌點點頭，這一次他也算是微服進入河西的，所以也不能投宿在官員休息的驛館。
李泌並不準備驚動武威城的官員，而是想要更多的看一看河西的樣貌。
看到繁華的武威城，李泌微微失神。
來往行人穿梭不止，店鋪里此起彼伏的叫賣聲，絡繹不絕的行人，繁華店鋪門口排長隊的人群，這都讓李泌夢回那個盛世長安城。
曾幾何時，長安城也是如此的熱鬧。
長安城一百零八坊，那真的是天底下最繁華的地方。
繁華的長安城宛如夢境一樣，可是夢境總有湮滅的時候，長安之夢就破滅在上皇倉惶出京的那個晚上。
不，也許長安之夢湮滅在更早的時候。
從上皇驅逐張九齡等賢能的宰相，任用李林甫這等奸詐只能擔任獨相的時候，長安就已經埋下了毀滅的種子。
李林甫雖然是奸臣佞臣，可好歹李林甫是吏治派的能臣，陰謀詭計和朝堂手段都玩的開，大唐依然能夠在上皇縱情聲色的時候，繼續維持長安的繁榮。
等到無才無德的楊國忠擔任宰相，大唐的衰頹已經敲響了警鐘。
南征南詔的大敗，北方對鮮卑和奚人的大敗，卻被朝堂上的奸臣偽造成勝仗。
最終大唐這艘大船，在上皇的操縱下撞上了冰山。
後來擁立當今皇帝在靈武登基，李泌也曾經豪情萬丈，要和郭子儀一起輔弼大唐，重建大唐盛世。
可是當年對自己言听計從的太子，如今已經成了高居御座上的皇帝。
如今皇帝的身影，卻已經和當年御座上的上皇有些重合了。
同樣都是李唐皇室的天子，仿佛走上了御座，都會變了樣子。
李泌成了救火隊長，青渠之戰後，李泌忙著給郭子儀招募殘兵籌措軍備。
朝堂上為了祥瑞起了大爭，李泌又沖到靈武去調查龍骸祥瑞的真相。
不過現在李泌可不願意再回靈武了。
馬上決定大唐命運的大戰就要打響了，李泌仿佛逃避似，鬼使神差的來到了河西。
「沒想到武威城這麼繁華？」李泌試探性的問道。
張天倫說道︰「繁華？你是沒見過沙州和高昌啊，可是要比武威繁華無數倍！」
「我們找個客棧吧，然後再找地方吃飯！」
李泌點點頭，他隨著張天倫一起，來到了武威城的客棧街。
這一條路上都是大大小小的客棧，張天倫去靈武之前就住過一家店鋪，找到了這個干淨整潔的客棧後，張天倫帶著李泌走出客棧。
「天要黑了，難道不宵禁嗎？」
當年的長安城都是宵禁的，除了幾個大型節日會解除宵禁，平日百姓都不能夜里在街上亂走。
每天入夜之後，巡街校尉就會帶著不良人，一旦抓住在街上閑逛的人，如果拿不出官府的通牒，那就會直接帶回天牢。
李泌是微服出行，自然不想要惹上麻煩。
張天倫說道︰「宵禁？隴右和河西都是不宵禁的，天黑了之後夜生活才開始，宵禁了怎麼賺錢！」
李泌跟在張天倫的身後，果然天色漸漸黑了，但是街道上行人反而多了起來。
穿著奇怪藍色工作服的工人，這時候正從工坊中下班。
市政工人在路邊掛上煤油燈，照亮了主要道路。
這種路燈非常昏暗，但是街邊的各種招牌給了行人更多的燈光。
「沙州拉面」，「王記餛飩店」和「李記饅頭店」，這些燈籠照亮了道路，比長安上元夜的花燈還要明亮。
李泌看著眼花繚亂的招牌問道:「這些店夜里還有生意嗎？」
張天倫笑著說道︰「有啊，怎麼沒有，武威城的夜市可熱鬧了，走，這家面館味道不錯，我們進去嘗嘗！」
說完，張天倫拉著李泌走進了沙州拉面，跑堂的伙計立刻迎上來，熱情的說道︰「兩位客官里面請！」
帶著兩人在靠窗戶的座位坐下，李泌看到坐滿了大堂的食客們，更加驚訝于武威夜間的繁華。
當年也只有上元節的長安夜，才有這樣繁華的景象吧？
張天倫喊來伙計問道︰「你們是連鎖的嗎？」
伙計立刻說道︰「這位郎君是懂行的，我們沙州面館都是連鎖直營店，口味都和沙州總店一模一樣！」
連鎖？總店？
李泌好奇的問道︰「難道你們不止這麼一家店？」
「這位郎君怕是剛剛來河西的，我們沙州面館在整個隴右河西一共有十家分店，武威這家分店雖然才開，但是掌勺的大師傅都是從沙州總店派過來的！」
十家分店，李泌好奇的問道︰
「你們掌櫃的開這麼多家分店，能夠管的過來嗎？」
這會兒也沒有其他客人進來，伙計笑著說道︰「怎麼管不過來，店里有店長，有伙計，有掌勺的師父，各有各的職責，大家都按照規矩辦，店就能越來越好。」
「總店還有巡店的，如果店鋪被投訴多了就要更換店長，如果有誰手腳不干淨就報送官府。」
「每個月都有賬房巡查各個店的情況，我們掌櫃的只要抓住兩點就好了。」
李泌問道︰「哪兩點？」
伙計掰著手指說道︰「首先是店里的秘方，我們沙州面館的羊湯面是特色，這羊肉自然是武威的市集送來的，但是煮羊肉湯的輔料，都是總店每個月按需配送的。」
「據說這秘方里有五十二味中藥材，能吊出這麼香醇的羊湯，一半功勞是靠著這調味料。」
「不僅僅是這個羊湯有配方，涼拌的小菜，和面的手藝，這些都是有秘方的。」
「掌握這些秘方的師傅也只要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情就行了。」
李泌拍案叫絕道︰「妙啊！」
羊湯的秘方只有總店老板一個人掌握，小菜、揉面的秘方各個大師傅掌握。
那就算是有廚師離開沙州面館，也絕對開不出同樣的店鋪來。
店鋪里的掌櫃、廚師、伙計各司其職，互相制約互相監督，就不會出現分店侵吞總店利潤的事情。
雖然說吃回扣，貪墨收入這種事情再說難免，但是比起開一家分店賺的錢，這也不算什麼了。
伙計繼續說道︰「另外一個就是一家新店的掌櫃的，後廚大師傅都是從別的分店提拔上來的，一般都不是本地人。若是我表現好，就可以去下一家分店做領班了！」
「妙人！妙人啊！」
李泌這下子更加驚訝了，法家講究治政需要用「法術勢」，如果說之前的辦法，只能算是統治之術的話。
那這第二條規定就是近乎于「勢」了。
從老店的資深員工中提拔管理層，這給了所有員工晉升的希望。
跑堂的伙計想要成領班，領班想要成掌櫃的。
普通廚子想要成大廚，大廚想要成廚房領班。
而提拔一個伶俐的店員，去新店做管理，又可以防止他們在老店里興風作浪。
這些人到了新店後，又都是人生地不熟的狀態，要管理好店鋪自然只能靠老板定下的「制度」。
李泌這下子對沙州面館的老板更加好奇了，這份大才，別說管理十幾家店了。
就算是當個州刺史，節鎮一方都足夠了！
區區一個商人竟然有如此才能，這隴右有這麼多人才的嗎？
張天倫說道︰「沙洲面館的羊湯面不錯，先來兩碗吧！」
「好 ！羊湯面兩碗，客官稍等！」
不一會兒，兩碗熱騰騰的羊湯面，端到了桌子上。
李泌夾起大塊的羊肉，聞著面湯中誘人的香氣，不由的咽了口口水。
一口羊肉入口，這沙州面館果然有東西！
就連皇帝御宴的羊湯，也沒有碗里的這塊羊肉鮮美！
李泌又吃了一口面，只覺得這面條順滑勁道，但是又充分吸收了羊湯的鮮味。
這幾日趕路也是累了，李泌竟然將一碗羊湯面吃的干干淨淨。
就連李泌自己也吃了一驚，他是道門修士，雖然沒有出家，但是也經常闢谷的。
自從輔佐李亨之後，李泌勞心勞神，胃口也小了不少。
他已經很少一頓飯吃這麼多了，這羊湯面雖然是簡簡單單的庶民料理，但是在李泌看來已經不亞于皇室御宴了。
吃完之後，李泌開始打量店里的顧客。
這些穿著工作服的工人們，都是武威城內外工坊下班的工人們。
結束了一天辛苦的工作，他們都會叫上一碗面，省去回去做飯的麻煩。
有些人還會帶著食盒，給家里人帶回去一碗面。
李泌再抬頭看了看價格，所有菜品的價格都是掛在牆壁上，價格低廉還明碼標價。
這下子李泌終于明白，為什麼這家店生意這麼好了。
可李泌又冒出來一個疑問，雖然面館的價格親民，但那也是對他這樣的當官的來說的。
普通百姓能吃飽飯就不錯了，哪里有錢來買面吃。
李泌問道︰「這些都是來武威的商人嗎？」
在李泌看來，只有商人才有這樣的購買力。
可張天倫笑著說道︰「這些都是附近工坊的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