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金盆洗手會

作者︰蒼龍縴月軒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清晨的霧氣通常很濃,好像伸手抓一把就能留在指縫似的。劉府矗立在濃霧之中,時隱時現,似乎隨時都可淡去,直到金烏升騰,雲破天開,一線熾亮的金芒透下,霧氣才漸漸消散。

許許多多的人,也在這時候來到了劉府。

林平之便是其中一個,他弓著駝背,貼上藥膏,一個好好富家少爺,變成了如今這麼個畸形丑陋的怪胎,只怕他琴爹親娘也認不出來。而旁人看他怪模怪樣,知是江湖中的怪客,心中忌憚,不願招惹,也算清淨。

他一路自家鄉逃出,現在正心心念念想著丟失的父母。

「不知道余滄海這老賊何在……」林平之低著頭,卻以眼楮上挑觀察,忽地在人群上首位置的椅子上,看到了個趾高氣昂的矮子,路過的人面帶諂笑,敬稱他為余掌門。

就是他!?

林平之心急氣盛,雖知道了余滄海武功地位均高不可攀,是自己惹不起的人物,但家破人亡父母被擒的深仇大恨又怎能冷靜下來,忍不住直視過去,握緊拳頭,雙目如火。

哦?

余滄海正談著今日面對了任我行該如何大顯神威,卻覺察到一雙不太友好的目光。他知覺敏感,反應極快,抬頭便循著那目光的位置一看……

卻是一張笑臉看了過來。

原來是那個叫做李忘塵的年輕小子,朝著自己遙遙一拱手,禮節完備,心意十足。在他的身側站著個弓身的駝子,被李忘塵擋了半張面孔,瞧見了余滄海,趕緊低下頭,卻無什麼特別之處。

是錯覺麼?這小子對本掌門心悅誠服,何曾會發出殺意?

余滄海倨傲地點點頭,也回了一禮,他對李忘塵印象不差,兼之從上官海棠處確認了神侯有意令其出任「黃字第一號」的事實,更是怠慢不得。

余滄海移開目光之後,李忘塵才回過頭來,笑著對林平之道,「小兄弟,莫沖動。」

林平之低頭,粗聲,茫然道,「兄弟,什麼兄弟?」

李忘塵拍拍他的肩膀,「自然非你莫屬。」不等林平之駁斥,已低聲道,「過來說話。」

他們來到僻靜位置,李忘塵從懷中逃出信件,拿去給林平之看,「你可記得的堂姑姑林詩音?」

林平之愣了一愣,仍警惕看了李忘塵一會兒,只是李忘塵目光清澈態度誠懇,還是個孩子,他終于忍不住接過信件看去,不一會兒已抬起頭來,「是我堂姑姑的筆跡,你……」

李忘塵道,「你可以叫我李表哥。」

林平之疑惑道,「可你看上去比我年幼這樣多?」

李忘塵一本正經道,「這是童子功,童子功的意思就是練成之後相貌如童子,其實我已二十七八了。你也不想想,若我真如外表般年幼,哪里來的本事敢來相助?你莫要糾結了,喊表哥吧。」

他眼見林平之還是不信,忽然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一運勁力,一只白白女敕女敕的幼態小手,立刻哧地一聲膨脹,變得又大又青,有根根粗壯的青筋暴突,猙獰恐怖,如同夜梟的爪子。

李忘塵握緊了那銀子,成一個拳頭,晃了一晃,再攤開的時候,手心上只剩下了一塊圓圓扁扁的銀餅子。

赫然是以巨大力量,將銀兩捏得變形扭曲。

林平之看得目瞪口呆,終于抬起頭來,毫不猶豫地叫了一聲「表哥」。

李忘塵面露笑意,十分暢快。

——他嗎的,自來到這個世界,見到的不是叔叔伯伯便是姑姑嬸嬸,見了誰都要低人一頭,今日卻總算能踩著別人當大哥了。

李忘塵爽歸爽,立即說道,「此地將有大事發生,你即刻離開劉府,去這個地方呆著……」念出了自己的客棧所在,見林平之記下才繼續道,「你記住,要時刻關注這邊的消息,若有人說金盆洗手會出了事,我又沒有立刻回來的,你就趕緊離開衡山城吧。」

林平之為難道,「可我父母還在余滄海的手中。」

李忘塵道,「這點你大可放心,不管我怎麼樣,保管余滄海是要留下性命在此的。至于尊父尊母,嘿嘿,乘著余滄海來此,我已遣人料理了——你瞧,這便來了。」

林平之一愣,順著李忘塵目光一看,卻見從人群之中走過來一個道姑,一襲道袍,目光冷,態度傲,抿著嘴,配著劍,整個人渾身上下,有一種不可逼視的鋒芒。

但她又美得無人不被吸引,以至于人人都想看她,人人都只看了一眼,即被那威勢所攝,情不自禁移開了目光。

她走到了李忘塵身前,低聲道,「已經按照你所說的做了,保準青城派來此的人里已沒有了活口,至于表哥表嫂,均已安置好了。」

李忘塵皺眉道,「其實也未必要殺這樣多……」

李莫愁只冷哼一聲,道,「這也算多?我連余滄海也想一並殺了。」

李忘塵只笑道,「他?還得用一用。」

這道姑不可置否,又轉頭掃了掃林平之,「你就是林平之?」

態度高高在上,若仙子,如神女。

林平之听她說殺人如砍瓜切菜,心中已怕了七八分,又被她一看,登時都感覺自己給切開了,猛低下頭,「是,是……」

李忘塵解釋道,「她是你我的表姑,姓李名莫愁,既然她說處理了,那就是處理好了,表弟去吧,煩請代我給叔叔嬸嬸問好。」

听到「表弟」二字,李莫愁疑惑地掃了兩人兩眼,忽地已明白了,翻了個白眼。

林平之听他們只言片語,就解決了一直以來困惑自己的好大難題,真是閑庭信步一般,一時也是將信將疑。其實他自小到大,也未听過自己林家的親戚有多麼厲害,倒是娘親的娘家洛陽金刀王天霸,名號如雷貫耳,更得他信任。

但此情此景,林平之也顧不得其他,即刻點點頭,忙不迭離開了劉府。

至此,李家兩人來到衡山城的目的已經達成。

李忘塵看了看李莫愁,「今日你的殺氣很大。」

李莫愁冷笑道,「若殺氣不夠大,實在很難活得下去啊。」

李忘塵又看了看李莫愁手上的劍,「你也不佩拂塵了?」

李莫愁哼了一聲,「我古墓派自祖師傳下來的,本就是劍法。我之前是以拂塵使劍法,已足夠縱橫江湖,但今日面對強敵,非得拿出十成十的實力不可——倒是你!」

李忘塵眨眨眼,「嗯,我怎麼了?」

李莫愁厲聲道,「還這樣吊兒郎當的,不好好調整自己的狀態,你當這是兒戲!?」

李忘塵只笑了笑,忽地手上一揚,竟然也掏出一柄劍來,「我已經調整好了。」

他到底只有十三四歲,手腳較之常人短了一截,這柄劍也是柄袖珍短劍,二尺來長,玲瓏巧妙,與他身材匹配。此前藏在身側,竟然無人發現。

這是李忘塵昨日拜別了令狐沖後,在衡山城鐵匠鋪里花重金買下來的。

李莫愁愣了一愣,遲疑道,「……你還會使劍?」

在她印象之中,李忘塵還是那個一雙鐵掌,使著威力莫名奇大、能破許多招數的餓虎撲食的莽撞少年。

李忘塵神秘地笑笑,「請君拭目以待。」

他說完這話,轉了轉手中長劍,又藏在身側,優哉游哉,搖頭晃腦,已離開了去。

李莫愁看著他的背影,許久之後才喃喃道,「但願吧,只因你這樣的人,今日若死在了這里,未免太可惜了。」

……

接下來所發生的事情十分順利。

沒了嵩山派一伙搗蛋鬼,劉正風自然是金盆洗手,徹底擺月兌了江湖一干恩恩怨怨、愛恨情仇。

而他所邀請而來的好友「楊渠」站在一旁,忽地高聲祝賀,願他未來能遨游天地、縱情世間,縱享好大一場自在。

眾多江湖人士齊聲歡呼,然後便該吃吃,該玩玩。

當然,也有人閑談聊天,說華山派來了岳掌門,泰山派來了天門道長,恆山派來了定逸師太,甚至連傳說與劉正風不合的莫大先生也親來,怎麼嵩山派一點兒沒有動靜?近幾年來,他們急切合並五岳,常常提及什麼五岳劍派同氣連枝的說法,今日卻不到此,真是說一套做一套。

並沒有人注意到,幾位城中公認的高人前輩,在這大好日子里,卻並未開懷暢飲,甚至可以說是滴酒不沾。

自劉正風金盆洗手之後,他們便圍攏一起,坐在劉府最大也最中央的那圓桌子周圍,彼此看著對方,面色沉靜,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有人上前詢問,「幾位值此大好日子,為何不大吃大喝?」

這人走上前來,提出問題,其實是周圍無數人心中同樣的疑惑,可他們瞧見這群人肅穆的模樣,哪個不是一派掌門,又有誰敢多提多問?

也幸好,江湖上從不缺乏愣頭青。

劉正風抬頭,眼見是個彬彬有禮的青年文士,他最敬重文人,臉上擠出一絲笑意,「我們在等人。」

哦,等人?

一些豎起耳朵的江湖人士,心中暗暗驚訝,到底是誰人能得到這樣多的掌門靜待,甚至一口酒也不喝?難道是嵩山派的左冷禪親至!?

青年文士似乎也很疑惑,又問道,「到底是等誰呢?」

他這問題,令許多人嚇了一跳,心想此人真是大膽又無禮,得了劉正風一次回答還不夠,還非得追根究底不可,現在的年輕人都是這樣麼?

劉正風笑容一僵,已失去了耐性,使個眼色給旁邊的管家,想要將這人勸退。

忽然間,化名「楊渠」的曲陽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那文士,看了許久才道,「年輕人,你叫什麼名字?不知為何,我瞧你容貌甚熟,難道是故人之後?」

嘿,原來是個有背景的,難怪這麼不知禮節。

旁人一听,心中立刻腦補眾多東西。

青年笑了笑,搖了搖頭,「我非你的故人之後,但卻和你的故人有些關系……我猜,那也就是你們等待的那個人。」

曲陽本來細細看著這青年,一听這話,忽地眉頭一挑,腦中一張須發皆白的面孔一閃而過,眉眼竟和這青年有八九分相似,只是少了幾許皺紋!

但他下意識搖了搖頭,卻不敢相信。

不過不需要更多,目前暴露的信息已經足夠,圓桌上的眾多掌門人物,全都緊張起來,同時看向了這青年,各個目光不善。

青年好像根本察覺不到這些惡意,甚至都根本不看這些人了,而是背負雙手,抬頭看天,忽地嘆道,「曲陽啊曲陽,你和江南四友一般,玩物喪志,已瘋掉了。你甚至比他們瘋得還厲害,身為神教中人,居然和這自命正道的廢物們混在了一起,真是可笑,何其可笑。」

此話一出,自詡魔教中人,聲音雖輕,實則卻如平地一聲雷,炸得場間一靜。

忽地所有人有了反應,拔劍的拔劍,喝罵的喝罵,起身的起身,甚至那余滄海一抬腳一踏步,手上一推,便已施展出青城派絕學「摧心掌」,直往青年胸口而去,這是下了死手。

昔日他率眾圍困福威鏢局時,布下出門者死的威脅,正靠著這一門掌法,出門者受了一掌,被馬送回鏢局內部時,心髒已碎裂成了七八瓣。

對待這神秘的魔教青年,本不該下死手,而是生擒最佳,但魔教武功詭秘奇特,也不需要任何人留手留情。

余滄海大喝一聲,「魔教孽畜,速速伏法!」

其余眾人也絕不含糊。

「大膽!」

「說,你和任我行什麼關系?」

「諸位賓客可自行去留,接下來但有傷亡,我劉正風實難負責啊!」

「什麼,魔教?」

「日月神教來砸場子了?」

「我說嵩山派怎麼不來……」

一時間場面混亂,而混亂之中只有一件事情切切實實地發生了。

余滄海一掌狠狠打在了青年的胸口,發出一個渾厚的聲響。

人們的臉上已露出了笑容。

余滄海也哈哈狂笑,「你這小賊,太不經打……」

曲陽卻忽然道,「不對,不對,不對,你這張臉,你這張臉……」他身子極顫,瞪大眼楮,聲音徒然高亢起來,情緒混亂而激烈,活像是只待宰的豬。

劉正風匆忙道,「怎麼了,曲兄,此人到底是誰,和哪位魔教人物有關系?」

曲陽根本不管,只膽怯地看向那青年,忽地大叫一聲,「任我行,任教主,你是二十五歲的任我行任教主啊!」

此話一出,在場眾人,沒有一個面色不是大變!

而在這其中,臉色最難看,最驚懼,最害怕的,莫過于余滄海了。

他驚駭地看向那青年,才發現自己十成功力的摧心掌下去,此人身子不搖不晃,臉色不喜不怒,甚至連眼楮都沒有看向自己這邊一眼,根本不受任何影響。

余滄海正要收手,青年已看了過來。

他就看了余滄海一眼。

余滄海就成了干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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