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鎖著門,里面漆黑一片,肯定沒有人。」
剡城人除夕夜有亮燈到天亮的習俗,即使瞌睡不能守歲到天亮,家中也要亮一盞燈到天亮,預示來年亮亮堂堂、順順利利。
「九斤師傅,我旁邊人家那里都問過了,說他們本來高高興興準備年夜飯的,多年沒有回來的兒子要回家過年,開心的不得了。可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關門落鎖,不見人影。」
殺豬佬還撲倒門上從門縫里張望和諦听了好一會。
唐青雖然有心理準備,但還是覺得很失落,失落的同時涌起一股莫名的緊張和慌亂。
十八尿啊十八尿,你真的那麼怕老龍頭嗎?你和他什麼關系?
老龍頭啊老龍頭,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和李家到底有什麼樣的過節?李爺「五七」那天你怒斥李忠、李誠的樣子可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樣。
李麗啊李麗,你好端端的又離開剡城做什麼?你到底有沒有欠下巨額的債務?你為什麼短短半年時間會欠下巨額債務呢?你可是我們剡城最有錢的人呀?
唐青返回的路上一言不發,腳步沉重,和去的時候那股急迫截然相反。
殺豬佬和上海阿姨跟在身後,心中有疑問可又不敢開口多問。
「你們先回去吧,我再走一會。」
唐青情緒低落到極點。
「阿拉沒事體,夜里響吃的太飽,正好白相白相消化消化。」
「對對對,吃的太飽,白相白相,消化消化。」
殺豬佬听上海阿姨那麼說,連聲附和。
「我真的沒事,你們回去吧。」
唐青拐過一個路口,向西北方向而去,也不管殺豬佬和上海阿姨跟在後面還是回去。
此時的剡城夜空和諧安寧,家家戶戶的窗戶里傳出電視機喜慶的聲音︰
「飛向春天,春潮澎湃天地新。」
「飛向春天,春風浩蕩山河美。」
「飛向春天,春光無限祖國好。」
「飛向春天,春意盎然萬家樂。」
……
2000年千禧年春節聯歡晚會開始了。
不知為什麼,唐青不太喜歡看那些唱唱跳跳的歌舞類節目,卿卿我我的連續劇也不喜歡看,當然也沒那個時間看,白天一整天在店里忙,晚上回家只想好好睡個覺。
「嗯?她這是要去哪里?」
殺豬佬見唐青沿著鹿山公園下面的環城公路一直往前走,而不是穿過鹿山公園向山上去。
「伊難道勿是起李家老宅?」
上海阿姨心里也打鼓,以為唐青是要去李家老宅,結果一路向前,不知道她去什麼地方。
也奇怪,下了半個多月小雨或者小雪的天氣,這三十夜居然放晴,還有些暖和起來。
唐青走了一陣後感覺有些熱,解開外面那件老棉襖的紐扣,露出里面一件小棉襖。
唐青冬天穿衣服與別人不同,別人一般都是保暖內衣後穿一件毛線衣,外面再穿棉襖或者羽絨衫。
唐青不喜歡穿緊繃繃的保暖內衣,也嫌毛線衣貴。
她大冬天一件夏天的T恤後直接穿一件小棉襖,這小棉襖說是小棉襖,其實就是以前穿小了的,過時了的棉襖,穿在外面有些難看,可又舍不得扔掉,就干脆穿在里面,近幾年新買的那件棉襖穿在外面。
整個冬天里,唐青看上去更加圓,圓如一只企鵝。
現在這只企鵝一滾一滾居然滾到了西山公墓。
「咦,伊大過年的來這里廂做啥末事?」
上海阿姨站在墓道入口不敢進去。
「我們在這里等九斤師傅出來吧。」
墓道入口也是出口,殺豬佬和上海阿姨沒有進墓道。
唐青一個人走向墓道,她先來到自己丈夫的墓前。
「誰?」
唐青剛走近丈夫的公墓,兩個黑影一前一後躲閃進旁邊的公墓。
「出來!」
唐青掏出剃頭刀,朝黑影躲閃進去的公墓慢慢走過去。
「再不出來我可要下手了啊!」
唐青捏剃頭刀的手高高舉起,另一手撥開墓碑旁的柏樹枝。
「我讓你們裝神弄鬼!」
說時遲那時快,唐青的剃頭刀砍落一根柏樹枝,另一只手拿起柏樹枝,用力拍打墓碑後面的兩個黑影。
「別打別打,青,是我們。」
「是我們,是我們,青!」
兩個老人從墓碑後面轉出來。
「你們來干嘛?」
唐青定楮一看,兩個黑影原來是自家的公公和婆婆。
「我們出來走走。」
「走走,晚上吃的太飽,走走。」
公公婆婆在這里見到唐青顯然很尷尬,唐青也知道自己明知故問,公公婆婆大晚上的來西山公墓能干嘛?看兒子啊!
老年喪子,白發人送黑發人,還有比這更悲傷的事情嗎?
「難不成你們三十夜晚上來了四年?」
今年這個大年三十是丈夫離去的第四個大年三十。
「嗯。」
「難為你也這麼記掛著他。」
公公婆婆站在他們的兒子墓前,老淚縱橫。
「他應該不想你們這樣做!」
唐青眼望墓碑上自己的名字,心中卻很安然。
立墓碑的時候,公公婆婆極力反對唐青將自己的名字刻在上面,老爸老媽也勸她要想清楚,這刻上去要想再抹掉可沒有那麼容易。
按照剡城風俗,丈夫死後妻子如果想要改嫁,就不能將自己的名字刻在墓碑上。
唐青不但將自己的名字刻在墓碑上,還以妻子的名義為丈夫立墓碑。
本來應該是「亡父某某某,落款兒子小強」,現在是「亡夫某某某,愛妻唐青攜兒子小強立」,意味著唐青將終身為亡夫的妻,不能再改嫁。
「青,我們知道你是一個好孩子,可你畢竟還年輕。」
「青,上次我絕對沒有別的意思,我那是為你好。」
公公婆婆邊抹眼淚邊勸唐青。
「說那麼多做什麼?今天是大年三十夜,讓他出去好好樂呵樂呵,打打老K耍個小牌九,不知道他學會沒有。估計還是喜歡宅在家里陪小強看春晚,好吧,那就讓他在家里陪小強看春晚,我到時候給他燒夜點心,允許他多喝一瓶啤酒,多啃兩只鹵鴨爪。你盡情地啃吧,這次我鹵的咸淡剛剛好……」
唐青說著從小棉襖袋里掏出兩只鹵鴨爪放到墓碑前。
「兒子,你的媳婦是天下最好的媳婦!」
「兒子,你放心吧,小強好好的,我們都好好的。」
婆婆和公公失聲痛哭。
「九斤師傅,你沒事吧?」
「九斤師傅,出了啥事體?」
殺豬佬和上海阿姨聞听哭聲不止是唐青一個人,急急忙忙趕到墓前。
「沒事,麻煩你們送小強的爺爺女乃女乃先回去。」
唐青向墓道的最里面走去。
「九斤師傅,你還要去哪里?」
「殺豬佬,叫你先送小強的爺爺女乃女乃和上海阿姨回去就回去,那來那麼多話?」
唐青沒回頭。
殺豬佬不敢多問,兩位老人和上海阿姨也沒敢再問,他們都知道唐青的脾氣,她不告訴你肯定不會再告訴你,你問也是白問。
唐青借助公墓兩邊的路燈,來到李爺的墓前。
今晚除夕夜,管理人員估計也是為了讓躺在這里的人過個亮堂堂的年三十,路燈全打開了。
「果然不出所料,有人來過這里!」
唐青走到李爺的墓前一看,有一堆燒完的紙灰,用手一探,還有溫度,估計這個人走了沒多久,或許還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