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7、葬禮

大年初八。

早上。

七點多。

林瑤終于趕到了鵬城,來到了牧婉清所住公寓的樓下。

而一走下車。

林瑤就看到了站在樓下,遺世獨立般的牧婉清。

她依舊穿著那套上班時常穿的職業套裝。

而穿上套裙加黑絲加高跟鞋的牧婉清,就像是穿上了鎧甲一樣。

雖然遠遠看去,依舊帶著女性的柔美。

但不知道為何,林瑤總有種看著穿著鋼鐵鎧甲的冰冷機器的感覺。

「謝謝。「

林瑤跟開車的徐環表示了感謝,然後走向了牧婉清。

一動不動站在樓下的牧婉清終于有反應了。

「麻煩你了。」

牧婉清迎著林瑤,走到了她面前,然後溫婉笑道。

表情沒有什麼異樣。

就如同上班時見到一樣。

林瑤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黑絲眼鏡娘,然後露出了狐疑的表情。

「怎麼了?」

牧婉清捋了捋鬢角被風吹起的發絲,小聲問了一句。

「真穿黑絲啊……」

林瑤輕輕笑了笑︰「你也不嫌冷,今天鵬城只有十二度哦。」

「沒辦法,為了讓你陪我,只能出此下策了。」

牧婉清撲哧一聲跟著笑了出來。

昨天她給林瑤發出信息,都還沒來得及後悔,林瑤的回復就來了。

林瑤答應陪她,唯一的要求就是要穿黑絲。

而牧婉清也答應了。

「現在我已經看到了,代價也收取了,你要不要換套更舒服的衣服?」

林瑤收回目光,看向牧婉清的臉蛋。

「……不用,這樣就挺好的。」牧婉清立刻搖頭。

「那犧牲真大……走吧。」

林瑤也不強求牧婉清換衣服,露出讓人感覺如沐春風的笑容,拉起她︰「我陪你回家。」

牧婉清被拉著前行,看著林瑤那隨著前進而輕輕晃動的馬尾,溫婉一笑。

很快。

兩人就坐到了車上。

徐環啟動了車子。

牧婉清正式踏上了歸途。

她的老家距離鵬城並不遠,甚至可以說很近,也就兩個多小時的車程。

那是一座位于東北部,跟鵬城同屬一個省份的內陸小城市。

林瑤也就只听過一次而已。

那座城市,名叫邑城。

兩個小時。

轉瞬即逝。

車上。

牧婉清一直沒說話,主要是一上車,她就睡著了。

靠在林瑤的肩膀上,沉沉睡去。

林瑤也沒有叫她,而是帶著些許好奇,一路欣賞著沿途的風景。

剛開始還好。

畢竟五線小城市也是城市,但隨著時間推移,越靠近牧婉清的故鄉,窗外的風景就越荒涼。

林瑤沿途拍了幾張照,然後跟林溪報了一下平安,讓她不用擔心。

而經過大半個小時沒有任何人煙的駕駛後。

窗外終于出現了人影。

目的地到了。

那是一座背靠巍峨大山的小山村。

遠離城鎮,總共也就十幾家人,甚至連個小賣部林瑤都沒看到。

車子停下。

徐環不知道該往哪開了。

而就在這時。

牧婉清忽然睜開眼楮,指了指旁邊一條堪堪能讓一台車子通過的泥濘小路。

「右拐,一直往下就是了。」

「……好。」

徐環點了點頭,然後極其穩地將車駛入旁邊的小路。

隱約的鞭炮聲透過車窗傳入耳中。

車輪碾過一地的鞭炮碎屑,終于看到了一個不小的晾曬場,以及兩棟互相靠在一起的兩層小樓。

小樓的門前,對聯很新,是剛貼上去的。

昭示著剛度過除夕這個事實。

同時也跟晾曬場上支起的棚子形成了強烈對比。

慘白色為主體的棚子里,滿是白布,中間放置著一張床,白紗隔絕了床內外。

但外面風很大,白紗頻頻被吹起,露出床上面躺著的一具用雞蛋遮住嘴的尸體。

棚子前面,則燃著巨大的白燭。

巨大的火盆中,不斷有紙錢被拋入。

香煙繚繞。

徐環駕著車,一駛入晾曬場。

棚子前站著的七八個手臂綁著白布的中年人便全都轉過頭來。

車子停下了。

牧婉清透過前擋風玻璃,看著外面的場景,看著那些回頭望過來的面孔,沉默了。

「在車上等我吧。」

牧婉清看著前方,許久後,轉過頭,看向林瑤,露出了笑容。

笑得並不勉強。

反倒很輕松的模樣。

說罷。

她就打算推開車門離開了。

但就在她要起身的瞬間,林瑤握住了她的手。

牧婉清回過頭。

「我跟你一起。」

林瑤甩了甩馬尾。

「……」牧婉清搖了搖頭,不答應。

但林瑤用力握住她的手,不放。

牧婉清沉默片刻,然後反過來用力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推開了車門。

風聲和嘈雜的聲音灌入耳中。

看到一襲職業裝的牧婉清。

那幾個守在臨時靈堂前的中年人,露出了惱怒的表情。

牧婉清面無表情,迎著他們的目光。

走下車後。

她就放開了林瑤的手,然後走向了臨時靈堂。

林瑤束了束馬尾,安靜地跟在旁邊。

「……」

終于。

有一個中年人迎了上去,然後用家鄉話跟牧婉清說著什麼。

林瑤當然听不懂。

牧婉清能听懂,但只是冷冷看著對方,然後在對方停下後,說了些什麼。

冷靜,干脆,不留情面。

就如同在林木工作室面對工作時一樣。

那中年男人語氣漸漸激動了起來。

林瑤終于听懂了一個詞。

爸。

不過牧婉清已經不搭理對方了,直接走到了棚子前,然後隔著紗窗,看著里面一動不動的人。

風再次吹起白紗。

再次露出里面臉色慘白的男人。

中年男人似乎對牧婉清的無視很生氣,一甩手,直接轉身就走向了小樓。

牧婉清沒反應,只是看著隨風飄蕩的紗布。

倒是旁邊的林瑤看了眼,然後從小台子里抽出了三根香,然後在白燭上點燃後,遞給了牧婉清。

其他幾個親屬奇怪地看了眼林瑤,但並不知道她是誰,一時之間也不好說話。

牧婉清終于反應過來,她看著將香遞給自己的林瑤,小聲說了句謝謝,然後伸手接過了香,朝靈堂鞠了一躬。

將香插上。

接著。

她隨便抓起一疊紙錢拋入火盤中,就走到了一邊。

沒有眼淚,沒有太多表情,甚至如果不是林瑤提醒,她連敬香都忘了。

而最後。

她也只是做了最低限度需要做的事而已。

哪怕棚子里躺著的,是她的親生父親。

幾個中年男人忍不住搖頭。

但他們似乎不像第一個中年人跟牧婉清那麼親近,也沒說什麼。

接著。

那個負氣離開的中年男人重新出來了,將一副遺照交給了牧婉清,說了些什麼。

接著不等牧婉清反應過來。

他就轉過身去,招呼其他人,掀開白布,然後將尸體移到了棺材里。

同時,林瑤身後。

一輛小貨車駛了進來……

牧婉清拿著遺照,看都沒看照片上的人,只是機械地將照片翻過來,然後看向遠方。

……

火化,下葬,宴請賓客。

守靈都免了。

一切從簡。

牧婉清參與了前面兩個環節。

她捧著遺照,送尸體去火化。

接著跟隨隊伍,將自己父親的骨灰埋葬在了深山之上。

而林瑤一直陪著。

徐環幾次想要開口,但都讓林瑤阻止了。

林瑤就一直站在牧婉清旁邊,陪著她完成了所有步驟。

從山上下來。

一行人準備回去吃飯了。

但牧婉清從山上下來後,卻並沒有跟著人流回去,而是拉住了林瑤的手腕,讓其他人先行離開後,帶著林瑤轉道前往了另一個方向。

林瑤看了眼人流,然後跟著牧婉清向前走去。

兩人走過田壟,然後來到了一條小溪邊。

牧婉清拉著林瑤在小溪邊走了一段距離,然後忽然停下,摘下了類似柚子葉的不知名植被,一邊繞著林瑤走,一邊在她身上掃來掃去。

嘴里還念念有詞。

「晦氣退散。」

林瑤︰「……」

她看著一本正經的牧婉清,並沒有掙扎,而是任由她完成儀式。

牧婉清繞著林瑤轉了一圈,仔細掃了一遍後,又掃了掃自己的四肢。

最後。

她看向了一旁的徐環。

徐環搖了搖頭︰「我不信這個。」

牧婉清也不強求。

徐環看了眼兩人,想了想︰「我去前面逛一下,如果有需要的話,直接叫我吧。」

「好。」

林瑤沖她笑了笑,接著道︰「麻煩你了。」

徐環點了點頭,然後朝前面走去,很快就消失在了視線中。

而牧婉清也丟下樹枝,轉頭看向了小溪對面。

「林瑤。」

牧婉清看了一會小溪對面的風景,忽然喊了一聲身旁的林瑤。

「嗯?」

「我在這里放過牛,你信嗎?」

牧婉清轉過頭,臉上露出澹澹的笑容,問道。

「啊?」林瑤愣了愣。

「就在對面,現在冬天看不出來,但春夏那里草還挺多的。」

牧婉清輕聲道︰「我上小學的時候,每天放學第一件事,就是跟其他同齡人一起,將自己家的牛拉出來,然後去對面讓他們吃草,自己則坐在草地上玩石頭……」

「……挺難想象的。」

林瑤看了眼旁邊穿著職業套裝的牧婉清,發自內心地說道。

「其實挺開心的。」

牧婉清笑道︰「沒人管我,只要牛別丟,那時間就屬于我,雖然听起來是不好听,但這確實是我最開心的時光。」

「嗯。」

林瑤看著牧婉清白皙的側臉,然後輕輕點頭。

「可惜啊,這樣的時光沒能持續多久,我上六年級,應該是六年級的時候吧。」

牧婉清小聲道︰「牛就被賣了,好像賣了兩千塊,而我也不能出來了,畢竟總不能放自己吧,那時候,我放學就只能呆在家里了……」

說到這。

牧婉清頓了頓,接著溫婉笑道︰「在家里就談不上開心了……不過能看到全武行,一個指責對方賭,將賣牛還沒焐熱的兩千塊白送給別人了,另一個則指責對方偷人,跟誰又含湖不清……然後就是揪頭發,對著對方臉上出拳,真的很熱鬧。」

林瑤︰「……」

「當然,畢竟是夫妻,有時候也能達成共識的。」

牧婉清重新看向小溪對面︰「比如面對我,兩人就都覺得女孩讀書沒用,老早就準備讓我去打工了,甚至初中畢業的時候,他們連老公都給我找好了。

小山村嘛,說愚昧也好,說實在窮得沒辦法也好,總之,事情就這樣確定下來了。

當然,我不同意,然後兩人就開始一致對外了……一個說我沒良心,哭天搶地,另一個對我重拳出擊,當時臉腫得啊,都不敢出門了。」

「……算了。」

林瑤忽然繞到牧婉清身前,捧著她的臉蛋,繃著小臉︰「你還是別說了,我並不是很想听。」

牧婉清看著眼前少女臉上認真的神色,輕輕一笑︰「雖然听起來是很難受,但其實過去了還好,我早就不介意了。」

「我介意。」

林瑤抿了抿瑩潤紅唇,接著重復道︰「我介意。」

「……其實我在家鄉的故事也到此為止了。」

牧婉清愣了愣,然後握住了林瑤捧住自己臉蛋的手,拉著她坐在草地上,溫婉笑道︰「接下來就是我在別的地方生活的故事了,不過說起來確實讓人有些不適,抱歉,是我疏忽了。」

「都過去了不是嗎?」

林瑤和她十指緊握,小聲道。

「是啊。」

牧婉清輕輕點頭︰「都過去了……我也只是有些感慨而已,剛剛那個跟我說話的,是我父親的兄弟,我該喊他叔叔。你也看出來了,他對我很不滿,因為我連父親死了,都不是很上心。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上次,我母親死了,我也不是很上心的緣故,他有些怨氣吧。

畢竟在傳統觀念里,無論如何,死者為大,而對方養育了我,我哪怕假惺惺,態度也需要做到無可指摘。

但我真的做不到啊……別說眼淚了,我剛剛甚至連傷心都不覺得。」

「畢竟一個賭狗,一個尖酸刻薄的潑婦,他們兩人也沒有給我帶來什麼啊。」

牧婉清很平靜地評價著自己的父母︰「我不同意嫁人,兩人就讓我去打工,每個月都要我給他們打錢,為了湊夠學費,還有給他們的錢,我都快拼了。

當時,他們也沒有說我太辛苦,讓我不用打錢啊,不僅如此,兩人要的還越來越多了……我那叔叔估計也是知道這事的,但當時他也沒有說什麼啊,現在怎麼又說對方至少養育了我了。」

「我讀大一的時候,我那尖酸刻薄的母親去世,我那賭狗父親,甚至連下葬的錢都要我出,這些他怎麼也不提?反而就記住了我晚回來了一天。

我就奇怪了,是不是只要人死了,他們做的一切就都會消失?」

「……」

林瑤嘆了口氣。

「我當時真的認真想過啊,我那尖酸刻薄的母親去世的時候,我就想,他們夫妻到底給我帶來了什麼,我仔細想過……最後得出的結論就是,他們除了賦予我生命,讓我得出了貧窮、婚姻以及男人都是原罪,讓我一心只想賺錢之外,就沒了。」

牧婉清輕輕搖頭,接著扭過頭去,再次望著旁邊的林瑤,問道︰「林瑤,你應該還記得吧?我們剛見面的時候,你拿著策劃書問的能不能推進的時候,我問你能不能讓我重新往上爬……當時我真的很想賺錢,賺很多的錢,多到可以不用再擔心的程度,多到能讓我安心的程度……

而項目失敗,我真的很不甘心,非常不甘心,那時候的我,估計就已經病了。」

「我覺得病了倒是不至于,你當時的語氣吧……不像是病了,倒是很像是在故作姿態,想要跟我說清楚風險。」

林瑤不認同她的說法。

牧婉清輕輕一笑︰「只有你會這麼想,也只有你會這麼想了……我當時真的很偏激,我被趕出開發二部的時候,真的想過跟陳諾同歸于盡哦。」

「……?」林瑤驚奇地看向牧婉清。

「真的。」

牧婉清點了點頭,頗為認真道︰「要不是你來找我,我就真的考慮了,畢竟我真的很想賺錢,很怕失去當時得到的東西……當然,這都過去了,就像你剛剛說的,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後來就是我們兩個一起度過的日子了。」

「我終于得到了夢寐以求的錢,地位。」

「林木工作室的總經理啊,年薪千萬級別的待遇啊。」

「而我擁有這些後,慢慢的,也不再只想著賺錢了,也不再偏激了,只想著一件事……某種程度來說,林木工作室確實是有魔力。」

牧婉清望著林瑤的側臉,臉上再次露出笑容︰「而從去年開始,或許是因為在林木工作室的這段時間,慢慢讓我放下執念了吧,我開始重新思考家庭的意義,思考我那父母到底給我帶來了什麼……

當然,我還是覺得,他們並沒有帶給我多少有用的東西,但我承認他們確實生育了我……我當時就想,再過幾年吧,等我不那麼介意了,我就衣錦還鄉一次,讓他們看看,看看當初那個迫不及待想要送走的女孩,現在活得到底有多好。

可這一切都還沒得及發生,就結束了……竟然因為喝醉凍死在外面了,哈,這也太難看了。」

牧婉清慢慢收起臉上的笑容,重新看向前方,抿緊紅唇︰「真的……太難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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