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匹快馬，自官道而行，奔向巍巍神都。
兩人稍稍改變了一些原本出眾的氣質，變得看起來不那麼突出。
縱馬疾馳，是賀遠司許久未曾有過的經歷了。
在他很年輕的時候，曾經也幻想過這樣仗劍天涯的瀟灑日子，不過後來，他陰差陽錯的走上了修道之路，並且展現出了不俗的修道天分，甚至成為了牛首山下一代的接班人。
曹肅的心思，賀遠司模不清楚，但此行兩人一同前往神都，他已然陷入被動局面。
曹肅胯下的駿馬比他快上半個身位，兩人一路無言，在快要進入神都城的時候，在城外的一處酒肆間休息了一下。
酒肆里是南來北往的江湖人，炎熱的夏日，很多人都只穿了一身短衫，有些人放浪形骸、袒胸露乳，高談闊論之間，滿是江湖氣息。
眼尖的小廝過來為曹肅和賀遠司牽住了駿馬，熱情的招呼兩人往里走。
兩人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曹肅點了幾份吃食並要了一壺好酒。
賀遠司望著這一桌子的食物，露出了一抹懷念之色。
「賀道長神仙中人，是許久不食人間煙火了吧？」
曹肅微微一笑，給賀遠司倒了酒。
兩人雖然是普通的說話，可曹肅還是用上了一絲內勁技巧，周邊的人仔細听的話，就會發現根本听不見曹肅說什麼。
賀遠司是修煉有成的煉氣士，早已不食五谷。
他嘆息一聲道︰「時間匆匆如流水，當年我來神都的時候，神都還不是這個樣子的。」
「道長什麼時候來的神都？」
曹肅看賀遠司年紀不算大，但修道者駐顏有術，不能光從表面來看年齡。
果然，賀遠司說出了令曹肅也微微感到有些震驚的數字——七十年。
七十年前，賀遠司來過神都，當時的賀遠司還只是一個毛頭小子，向往著江湖俠客一樣的快意恩仇。
這麼說來，這賀遠司應該有著九十多歲的年紀了，曹肅默默的打量了一下賀遠司，發現賀遠司眉角確實有幾分的滄桑，但不仔細看，只當他是一個中年人。
「人生苦短，七十年彈指一揮間，若非修道求長生，如今的我，可能半只腳已經踏進棺材里了。」
賀遠司很受感觸，與曹肅身上肉眼可見的朝氣蓬勃不同，修煉了七十多年的賀遠司，身上多了幾分沉甸甸的暮氣。
「賀道長，不必多懷念過去。」
「有位名人曾經說過，從前是段歷史，將來是個謎團，只有‘今日’才是天賜的禮物。」
曹肅忍不住又開始「點撥」起來，賀遠司虎軀一震，被曹肅的這三句話給觸動到了。
他愣神的望著曹肅，眼楮里多少有一些的失焦。
「此時此刻，便是我們存在的意義，從來不是‘過去’，也不是‘將來’。」曹肅笑眯眯的說著，兩句話都很有哲理，普通人听了也會很受啟發。
更不用說像賀遠司這樣歷盡紅塵的近百歲老人了。
賀遠司心頭一陣搖曳，感覺自己的道心都晃動了，他苦笑的看了一眼曹肅︰「大將軍應該去修道的，練武多少是有些屈才了。」
「我修道？」
曹肅啞然失笑︰「我修什麼道？我能修什麼道？這天下的道多是前人走過的，修來修去也沒什麼意思，不如武夫煉心，更加適合我。」
修道者樂在長生，但也套住了枷鎖，尋常修道者還不如武夫來的自由。
曹肅肯定不會棄武的，他這一身撼天動地的武功，正是這些修道者的克星，修道者雖然手段花里胡哨，但皮大多都非常薄，在與人斗爭中，經不起太多的失誤。
一句話，武夫可以失敗很多次依舊可以卷土重來，而修道者只要失誤一次，可能就是致命的。
曹肅從來到這個世界到現在，一直在追求的就是安全感，這修道者命比紙薄，還是武夫血槽更厚一些，也適合他的心理。
賀遠司听了曹肅的話，卻只當曹肅看不上修道者。
也對，曹肅都已經修煉到了力境一品，接下來就該是曹肅突破玄境了，只要曹肅突破了玄境，那曹肅的壽元也會大幅度增加，等同于修道者一樣，可以做個神仙中人了。
曹肅端起酒碗，大口大口的喝酒吃肉。
賀遠司面對著這一桌的「人間煙火」，卻沒什麼太大的食欲。
他心中忐忑的問向曹肅︰「大將軍，為何要找賀某一起進入神都？賀某武功不如大將軍，實力也不如大將軍，如果說能幫得上大將軍什麼的，恐怕也就這還算靈巧的腦袋了，大將軍剛才也說了，賀某是聰明人。」
「放心，你的聰明才智我另有大用，喊你過來，也不為別的。」
曹肅稍稍給賀遠司透露了點底︰「就像我之前和你說的那樣，我要找你幫忙布置一些東西。」
「當然，這些東西雖然並不違背你們牛首山的規矩，可一旦被神都中的拱衛司查到，那可就是掉腦袋的事情。」
賀遠司又听到了「掉腦袋」這個詞，頓時臉色不大好看。
曹肅這人太暴力，動不動就要人獻上首級。
他現在哪里是不違背牛首山的規矩，整個已經成為了曹肅的提線木偶，牛首山的臉都要被他丟光了，若是被掌教師兄知道了，還能討的了好？
他心下郁悶，更是沉默。
而曹肅沒有受到半點影響，作為一名一品武夫，每天需要攝入的熱量驚人，他吃完了這一桌後，又招呼小廝上一桌飯菜酒水，一個人吃的不亦樂乎。
到了正午過後，酒肆內越發嘈雜。
曹肅結了賬後，便帶著賀遠司離開了酒肆，兩人牽了快馬，來到了鎮口的某一處布行內，又換了一身干淨的行頭，在沒有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悄無聲息的潛入了神都城內——
陽平關，楚新風驚呆了。
太師都說好了，會有一波強力支援，支援的煉氣士數量將會超過二十人。
結果來到營地內的煉氣士，一共就只有那麼寥寥數人。
還有人呢？
意識到不妙的楚新風不敢輕舉妄動，立即傳信回給神都，請求神都方面給出明確答復。
最後是太師府給的答復，一共不同地方集結了兩批修道者支援，第二批修道者人數更多，主要是以牛首山掌教賀遠司為首，包含了三名結丹後期大修士。
「人呢？」
楚新風心頭發寒，立即派遣麾下的將士，擴大了探馬行動範圍，想要找出這第二批修道支援者的身影。
但沒什麼具體結果，這第二批的支援者便宛如人間蒸發了一般，根本就找不到人影。
「有兩種可能。」
天元道人臉色難看，在楚新風面前作出了假設︰「一種是他們遇到了界域裂縫，可能掉進了某個新的小界之中，一時半會兒沒找到出口，所以沒法來到陽平關。」
天元道人所說的掉入小界是有出處的，昔日七星山曾經有一位驚才艷艷的年輕弟子，掉入過小界。
所有人都以為他死了，給他準備了盛大的葬禮還做好了衣冠冢。
到那年輕弟子在小界中一困就是三十三年，三十三後，年輕弟子找到出口成功月兌困，可卻發現一切都已物是人非，宗門早已當他是個死人，他的道侶、父母全都是這般認為的，甚至道侶還找了一個新的道侶。
見到如此一幕的那七星山弟子勃然大怒，一怒之下竟然入了魔，攪動的七星山近乎覆滅。
這也是七星山宗門史上最黑暗的一段時間，那魔頭功法大成，若不是最後突破了元嬰境被拉入通天城，七星山可能也會被連根拔起。
楚新風微微點頭，倒也不是沒可能，只能說可能性有點低。
天元道人作出了第二種假設，也是現在大家都想到的一種可能性︰「第二種就是北面有人出手了，大將軍曹肅」
天元道人說到這里，楚新風立即反駁︰「這怎麼可能？曹肅何來消息，知道修道者會來陽平關支援？」
「曹肅又何來準確的信息，能夠找到這些道友過來的路線和時間？」
「還有，就算他都知道，這麼多的煉氣士，縱然打不過曹肅，一起借助土遁遁光逃走，也不是一瞬間的事情，曹肅能全都抓住？」
楚新風三問天元道人，將道長說的啞口無言。
天元道人糾正道︰「貧道也只是假設罷了，畢竟現在都沒有消息，只能往這個方向靠一靠。
七星山老道信天明在這個時候開了口︰「楚將軍，天元所說是有些道理的，既然那天夜里，曹肅知道我們設下‘借風陣台’來提前埋伏，只能說明一件事。」
「說明什麼？」
楚新風眉頭緊鎖，面色鐵青。
信天明有話就直說了，一點沒做什麼掩飾︰「說明太師陣營里有壞人啊！」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
在座的將領無不都是號稱對太師忠心耿耿之人，現在一個外來的老道竟然開始懷疑大家的忠誠，這算是個什麼事？
楚新風麾下的驕兵悍將們紛紛大怒，呵斥老道︰「胡說什麼呢？」
「直娘賊又開始胡說八道了！」
「我早就說這幫牛鼻子不靠譜，現在竟然懷疑到我們頭上了，你想干嘛？不服出來單挑啊！」
營帳內頓時嘈雜聲一片，「嗡嗡嗡」的大嗓門太多，吵得楚新風腦仁疼。
楚新風臉色難看， 然一拍桌子︰「行了，都別吵了！」
將軍發了怒，眾人也就都不開口了，煉氣士們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一副沉默不語的樣子。
而將領們大多都義憤填膺，楚新風也明白，這個時候，誰都不能澹定。
都被人懷疑到頭上了，還那麼澹定的話，沒問題都變成有問題的了，因此現在的憤怒，與其說是被人懷疑的一種冤枉和委屈，還不如說是正常洗白自己的一種下意識反應。
「此事我心中自有定數。」
楚新風是不願意徹查軍中的，一旦徹查軍中，那耗費的時間就不是一天兩天了。
眼下曹軍援兵即將抵達陽平關，陽平關固若金湯，再耗費時間去整頓自己的軍務，這陽平關猴年馬月才攻的下來？
可楚新風是知曉軍法的名將，又豈能不知軍中有壞人的惡劣影響？
信天明的話是有道理的，而且他言外之意是軍中消息走漏，極有可能是高層所為，畢竟底層的將士消息來源比較少，消息渠道也十分單一，消息並不算靈通，唯有軍中將領是掌握了具體信息的。
「從陽平關山上陣法被破壞，到如今太師府煉氣士支援隊伍消失，種種跡象都表明，現在敵軍已經掌握了我們的所有動態，此時貿然行動，肯定不行。」
楚新風咬咬牙，最後還是決定先查一查自身，這件事刻不容緩。
敵暗他明，如果不能揪出這個害群之馬，接下來戰爭會更加被動，這是轉被動化主動的最好辦法。
楚新風再次拍了拍桌子，他力道控制力極強，這種輕輕一拍都會碎掉的桌子，他好像用了很大力氣拍上去，拍出了很大的聲響，但桌子卻一點都沒壞。
他冷聲道︰「今日起，本將要親自徹查諸君，若是查到諸君是安全的，那楚某會親自道歉，但如果諸君說不出個緣由來，那就別怪楚某人不客氣了!」
楚新風當機立斷，悍然決定先來一波刀刃向內的隊伍整頓工作。
此言一出，營帳之中的將領俱是心頭一顫，見將軍已經態度堅決，也不好再行反駁，可一種人心惶惶的感覺，頓時充斥在了其中——
陽平關，曹肅離開後。
羅藝和杜寧陷入了焦慮，關內沒有頂級高手，若是對方強攻的話，這仗可不好打。
好在沒過多久，王慶、衡雪松、洪鼎等人來到關口。
關口內的上品武夫數量開始增加。
與此同時，羅藝繼續加強兩側山上的巡防，並且深挖壕溝、設置鹿角，準備在陽平關與楚新風死磕到底，不讓對方踏入冀州半步。
數日後，洛玉樹、繆弘濟等人也抵達陽平關，陽平關內的上品武夫數量持續提升。
而作為曹肅特派員的石勇則也親自率領一支虎豹衛隊來到陽平關。
只是眾人覺得很奇怪，為什麼石勇來了，卻不見大將軍。
大將軍人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