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熱時節，即使是皇帝的寢宮亦是悶熱，心中有些煩悶的楚牧在毛愚的建議下久違的前往御花園散步。
漫步青木花草之間，花蝶戲于眼前，安坐枝繁綠蔭之下，雀鳥鳴在耳邊。擺手間清茶奉來，凝望時微風吹去。
如此人間愜意時，皇帝卻無心欣賞眼前的美景，只是坐在一棵參天巨木之下發呆，手中捏著那片風干的七色花花瓣。
之前在大悅樓與接頭人隔空接頭，讓他思考了很久。
那一夜的交談讓楚牧感覺接頭人似乎並無惡意，甚至還幫著自己找到了戕族神女，可他到底要干什麼呢？
從他的話中隱隱感覺他並非中土人士，西原人？山南五國人？
一連串的問題一直縈繞在楚牧腦中，讓他不得安寧。
「陛下好閑暇啊！」郭放舟穿著四維門制服緩步走來。
這段時間郭放舟明顯減少了入宮的頻率，听孟達說他一直泡在四維門桉閣之中。
「哎呀，郭先生，久違久違！」楚牧笑著拱手道。
郭放舟知道這是皇帝在用開玩笑的方式點自己，也不想解釋而是微微一拱手道︰「不知陛下可否賞一杯清茶，許放舟同覽這旖旎風光。」
楚牧一擺手，毛愚便端了一杯茶。
郭放舟捧著熱茶坐在楚牧的右手邊，道︰「放舟不勝酒力，便以茶代酒敬陛下一杯，祝賀陛下了！」
「哦？祝賀何事？」楚牧蹙眉問道。
「陛下順利撤換了李衛文，所賀者一！」郭放舟笑著說道。
「先生謙虛了，那天的計謀大多是先生所獻，這麼說來我得敬先生！」楚牧亦笑道。
郭放舟自然是有稍稍點一點自己功勞的意思，但面上裝作無所謂的樣子，道︰「陛下說笑了，天下能獻計者何其多，多虧明君聖主信賴，在下拙計方才奏效！」繼續舉著茶杯又道︰「陛下慧眼如炬，擇選陳家楊執掌金刀衛，日後宮中無憂矣，此乃所賀者二！」
「哦，先生覺得朕選陳家楊是對的了？」楚牧幽幽問道。
「陛下英明，選了陳家楊那個死腦筋，就算太後將西門家的金山銀山都搬來他都不會被收買。昨夜我左右思量，真心覺得金刀衛首領和陳家楊是絕配，執掌金刀衛只有一個條件便是完全听命于陛下您，陳家楊一定會堅決執行！說句實話，放舟是沒有想到你會下這麼一步妙棋，讓那個死腦筋去任軍職，這下他沒了參人之權，陛下不用憂慮他胡亂開炮。而且將他連升四級，必然會贏得天下讀書人的贊譽！」郭放舟一邊說著一邊還在品味著這步妙棋。
楚牧臉上露出暗暗得意的表情，但心里其實有些驚訝，因為郭放舟說的前幾項他是考慮到了的，包括任用陳家楊會讓自己撈個好名聲。但他真不知道大文關于參劾的規定。
按太祖當年定下的規矩，各級文官即使是九品小官都可以上書言事彈劾官員，而且參人的奏折內閣是不能截留必須第一時間轉呈給皇帝。但是軍職是沒有參人之權的。
所以陳家楊出任金刀衛首領，就算看見自己認為不對的事也無權上書彈劾，對于他這樣的死腦筋一定會嚴格的遵守規矩，哪怕憋了一肚子不滿也不會破壞規矩。
楚牧想了想，覺得這樣用陳家楊雖然對于自己是有百利而無害，但卻荒廢了這位諍臣。之前他不知道這個規矩，等日後還是要把陳家楊放到別的位置上去。
一頭好驢如果只是讓他拉磨，那也是暴殄天物。
「這其三麼，听聞陛下尋得戕族神女，這樣一來戕族便盡在掌控，可喜可賀啊！」郭放舟高舉著茶杯道。
楚牧卻沒有去踫郭放舟的杯子，反而嘆了一口氣，道︰「這其三，還不到該祝賀的時候啊！哎，我正為此事煩憂。雖然尋得神女，但要說這就能掌控戕族，先生是不是有些想當然了！」
楚牧很清楚戕人和大文決裂，便是因為當年武宗大敗西原之後，趁機將戕人統治了近一百五十年的臨淵城佔為己有。如今雖然救下了神女，但禍根還沒根除，也根除不了。
太祖神威蓋世深謀遠慮，當年以其無上權威力排眾議將臨淵城交給了戕人，保得西境百五十年安寧。可武宗卻偏偏親手破了太祖的陽謀。
戕人所欲者無非臨淵城，可這個世上的東西，本來不是我的大家都相安無事，可一旦揣進了我的口袋，再想掏出來可就麻煩了。如今大文百姓已經認為臨淵城是自己的了，要是還給戕人楚牧還不得被噴死啊。
或許是看出了楚牧的心思，郭放舟笑著道︰「陛下是擔心戕人會開口要回臨淵城？」
「他們不會麼？」楚牧反問道。
「自是會的。不過陛下可不能松口啊，要是松口了，明日那幫清流就敢到午門外長跪絕食！」郭放舟笑著道。
看到自己憂愁郭放舟竟然還在笑，楚牧便知道這廝估計心里已經有主張了，難怪又是敬茶又是祝賀的，原來是等著朕問他的妙計啊！
或許是受到前一世那些劇和書的影響，楚牧過去總認為那些神機妙算的人好似一切都風輕雲澹，寵辱不驚。現在看來那些不過是庸俗作家的幻想罷了。
就像郭放舟，看人看事極為深邃，從他對永平的評價就可看出他對人性的認識何其深刻。一直以來出謀劃策，謀略不可謂不精，但他卻一點也不像楚牧印象中的高人。
既嘴賤又喜歡裝，尤其是像這種時候，總是一臉看起來很平常但又很刻意的微笑，裝作一切盡在他的預測之中，眼楮微微一眯還看似隨意的抿一口茶，好像無所謂其實就等著你去請教他。
沒人喜歡別人裝，但這樣的郭放舟讓楚牧覺得很真實，這才是活生生的人。
「我也是憂慮這些，先生可有良策？」楚牧裝作誠懇的樣子問道。
郭放舟有些得意的嘴角微微揚起，拱手道︰「陛下其實不用憂慮，臨淵城也不用拱手送人，放舟已有應對之策！」
不賣關子你會死是麼？楚牧臉上還是很誠懇，但心中卻嫌郭放舟裝的有些多了。
「既如此還請先生速速說來！」楚牧說道。
郭放舟還在拿腔拿調，可惜他今日忘帶折扇出門了，否則此刻定然是「啪」的打開扇子，輕輕一搖緩緩的道…………
……………………
皇宮以往是寧靜的，但今日卻有些意外的嘈雜，尤其是養性殿中。
「讓開！我要出去！」神女已經從昏迷中蘇醒，她並不知曉自己身處在皇宮之中，一醒來就看見十幾個身著金甲的男人，想來還是有些恐懼的。
「這位……姑娘！你不要這樣，先冷靜，我們不是壞人！」田力捂著腦袋站在殿門口說道。
今天一大早，皇帝私下將神女交給他，也沒跟他說是誰，就讓他好生看護，絕對不能讓神女受傷。
田力也是心里苦，皇帝交代的任務他是盡心完成，怕神女醒來餓了還親自去端了碗雞湯來。誰曾想，神女一睜眼結果雞湯就給自己開了瓢，要不是田力練過鐵頭功，現在只怕都去找御醫搶救了。
「你們不要過來，這里是哪里，你們又是誰！」神女緊張的舉著雞湯碗的碎片。
「她醒了麼？」楚牧的聲音從殿外傳來。
田力一轉身看見皇帝駕到趕緊跪下行禮，並夸張的匯報了自己盡忠職守但被開瓢的事。
皇帝稍稍慰問了田力便讓他守在殿外，自己帶著小八和郭放舟便走入了主殿。
小八看見開瓢聖手手里拿著凶器，趕緊護在楚牧身前，而神女卻絲毫沒有傷害楚牧的意思，而是愣在了那里。
即使不是中土人，但她也知道龍是神聖的，在文國只有一個人能穿金黃色的龍袍。
「你是文國的皇帝？」神女呆呆的問道。
楚牧稍稍挺起了胸膛，讓自己看起來偉岸一些，壓低語氣道︰「正是！」
神女似乎太過驚訝，以致于手一松碗的碎片都掉在了地上。楚牧維持著自己的腔調，緩步而來像一個大人物那樣輕聲道︰「不用這麼驚訝，朕……」
「那你爹死的那晚你還去妓院？」
楚牧是萬沒有想到神女驚訝的點在這，威嚴的帝王樣子馬上破功，趕緊道︰「不要胡言！」
「這麼說來，你昨日也是在妓院找到我的！你這麼愛去妓院麼？」神女默默的退後了一步。
楚牧身後的馬上衛和郭少衛實在忍不住即使捂著嘴都笑出了聲。
「咳咳咳！」楚牧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假意咳嗽後又道︰「你為何會來到京城朕已經搞清楚了！那個暗娼巷的狼姐，目前已經在刑部大牢了，誘拐你來大文的人販子朕已經派四維門去找了，找到以後千刀萬剮讓其不得好死。神女覺得這樣可以麼？」
提到這兩個人或許讓神女想起了痛苦的過往，咬了牙沉默了很久才點點頭，道︰「謝謝你，文國的皇帝！」
這時郭放舟走上前來，點頭致意後道︰「不不不！神女似乎搞錯了，陛下可不只是大文的皇帝，而是天下之主，包括你們戕族！」
「那是過去！」神女忽然變了神色，嚴肅的道︰「自從你們搶走了臨淵城，我們和你們就沒有關系了！」
楚牧微微蹙眉，他原以為神女是個無知少女，現在看來她只是容易被騙，但還是知曉歷史上那些事的。
「尊敬的神女，或許你還不清楚，你現在身處大文的皇宮，而且在你面前的可是皇帝陛下，我認為你這樣大聲喧嘩是極為不妥的！」郭放舟說著臉上的笑容逐漸散去，變得冷漠眼神凌厲，又道︰「請你擺清楚自己的位置，或許你在戕族備受尊崇，但在皇帝陛下面前，你一文不值！」
楚牧坐在一旁桌子邊，看似冷靜的抿了一口茶。但心里其實比剛才神女還慌，郭放舟同他商議，要先給神女一個下馬威，但他沒想到郭放舟話會說的這麼重，自己听了都覺得有點過了。
「你們戕族部落什麼樣，你很清楚！那一路來京花了多久？十天？一個月？三個月？」郭放舟一步步走向神女，道︰「總之你應該走了很遠，你是不是沒有想到大文會這麼大？很可惜，你還只是看到了大文的一小部分！而陛下就是如此遼闊之地的主人，你覺得你有資格在他面前放肆麼？」
神女有些恍忽的眼神，看來他被郭放舟的話鎮住了，說到底他還只是個少女。
黑臉唱完了，白臉便登場了。
「罷了，不知者無罪，神女久居偏遠之地，不懂我中土禮儀情有可原！」楚牧擺了擺手道︰「來，神女坐下說話！」
神女老老實實的走過去坐了下來，道︰「一直沒說，謝謝你……您，兩次救了我！」
「不用在意，神女來我大文遭難，朕應當相救！」楚牧給神女倒了一杯茶，又道︰「對了，有個人你該見見了！」
楚牧一抬手，小八便心領神會的走到殿外喊了一嗓子，片刻之後，金刀衛扶著重傷未愈的突突走了過來。
看突突一臉懵逼的樣子，大概也沒人事先告訴他要去哪里，可一看見神女，突突差點就淚崩了。
「神女大人！」突突掙月兌了金刀衛，快步走到神女面前跪了下來，道︰「可算找到您了！神女大人！」
然而神女在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後，扭過頭輕聲問道︰「陛下，他是誰啊？」
楚牧沒想到神女會問這個問題回道︰「他不是你們戕族的麼？」
「我不認識啊！」神女一臉懵搖頭。
神女確實不認識突突，身為戕族最為神聖的存在，他又豈會認識一個備受歧視的雜人呢！
突突也察覺出來神女臉上的陌生感，趕緊自報家門︰「神女大人，我是南戕部的突突，去年冬至我還接受過您的賜福！您忘了麼，你看我臉上沒紋面，還問過我呢！」
「你是哪個雜人！」神女終于想了起來，看見自己的族人年輕的神女終于繃不住了，流出了眼淚，像個孩子一樣哭道︰「你怎麼才來啊！」
「神女大人，我已經夠抓緊了！長老知道您失蹤了後，是到處找您啊，後來才查到你可能是來文國了，突突是馬不停蹄的就趕來了啊！」
神女忽然一愣，道︰「突突？你叫突突？」
「神女大人您知道我的名字？」
「不是你剛才自己說的麼？」
「哦，是啊！」
神女警惕的問道︰「你認識一個叫大突的麼？」
「認識啊，那是我大哥！」突突傻笑著回道。
神女倒吸了一口涼氣，頓了片刻才道︰「他還好麼？」
「還行吧，被您開了瓢後除了老是不自覺的流口水外，我看著還行！」突突回道。
原來突突正是南戕部首領的兒子，不過是和中土人生的私生子。
「你是 戈的兒子啊！」神女倒吸了一口涼氣，她逃出神宮就是要和男人第一次合宿那晚，而對象就是南戕部首領 戈的長子大突。
一旁的郭放舟忽然間瞪大了眼，道︰「你真是 戈的兒子？」
突突也很懵，怎麼一下子大家都這麼關心自己的爹了，「是啊！如何？」
郭放舟笑了起來，道︰「沒什麼，只是兩位若是敘舊敘夠了，咱們是不是該談談生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