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七章 風雪

作者︰蒼穹之魚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左傳有載︰文公十三年,晉侯使詹嘉處瑕瑕,見山西猗氏縣,守桃林之塞。

桃林塞便是潼關,自函谷至此,高出雲表,幽谷秘邃,深林茂木,白日成昏,又名雲潼關,亦曰沖關,黃河水自龍門沖激至華山之東。

建安元年,魏武憂心關西兵擾,始建潼關。

建安十六年,魏武與馬超、韓遂大戰于此。

所以曹髦站在潼關城牆上,北望大河之水激蕩,西見華山之巍峨,心中百感交集。

先輩如此英雄,建安風骨、魏武雄風,足以彪炳青史!

而他卻受制于人手,成為一個隨時可替代的傀儡。

「惟漢廿二世,所任誠不良。沐猴而冠帶,知小而謀強。猶豫不敢斷,因狩執君王。白虹為貫日,己亦先受殃。賊臣持國柄,殺主滅宇京。蕩覆帝基業,宗廟以燔喪。播越西遷移,號泣而且行。瞻彼洛城郭,微子為哀傷。」

曹髦不知不覺便吟誦出魏武的《薤露行》。

此詩是魏武對漢室傾覆有感而發,現在拿來感慨魏室,也恰如其分。

而現在的魏室比當年的漢室更為窘迫,漢室傾危,至少還有一干忠心老臣。

曹魏走到今天,朝堂之上,已經沒有魏臣了。

司馬代曹,已經是心照不宣的共識。

至今為止,司馬昭已經推辭晉王和晉公六次。

誰也說不準下一次,會不會退讓。

曹髦憂心忡忡,他所作的一切努力,見效太慢了。

而且沒有一個士族願意站在他這一邊。

沒有士族支持,他這皇帝就如空中樓閣。

「陛下當心,若是被司馬班听去,又是一番波折。」李昭小聲提醒。

「此戰之後,朕還是皇帝嗎?」曹髦心情非常不好。

「王刺史離去之時,勸陛下行養晦之策,而且司馬相國未必就能贏,若敗,士族離心,天下嗟怨,陛下或可拉攏忠志之士!」

「忠志之士?」曹髦一聲嘲諷,「連夏侯義權都投附司馬昭,誰人是忠志之士?士族只在意他們的家門,朕若強大,他們會棄司馬氏而去,朕如今只是傀儡,他們怎會投朕?」

從繼位之初,曹髦便不斷拉攏士族,常與司馬望、王沉、裴秀、鐘會等大臣在太極東堂講經宴延並作文論,稱裴秀是「儒林丈人」,王沉是「文籍先生」,司馬望和鐘會各有名號,鄭小同、王祥、傅嘏、羊祜、裴秀等人也在拉攏的對象之中。

甚至兩年前,石包從青徐回洛,剛入城,曹髦便命人召見,以示親近之意。

然而全都是徒勞之舉。

稍微傾向他的鄭小同因猜忌而死,傅嘏更是莫名其妙的死了。

羊祜敬而遠之,鐘會居心叵測。

「而且,此戰若勝,司馬昭或許會容朕兩三年,此戰若敗,司馬昭必不會容朕!」曹髦早就想好了自己的結局。

曹髦的一系列小動作,司馬昭早就心知肚明。

所以這場大戰,才會帶著他一起出征,就是為防備大軍遠出,洛陽有不測之事。

司馬昭敗了,與皇帝的矛盾將前所未有的尖銳。

為了繼續掌控大權,司馬昭很可能會走上司馬師一樣的路。

李昭和焦伯全都呆住了。

十九歲的皇帝早已想清楚了一切。

「朕寧願大魏江山為楊崢堂堂正正的攻取,也不願被司馬家玷污!」曹髦年輕的臉因仇恨而扭曲。

這時樓下傳來兵甲擾動之聲。

司馬班帶著幾名甲士登樓,一見曹髦,略一拱手,「風高雪寒,請陛下回屋。」

神態倨傲,沒有一絲敬意。

司馬班並不是怕曹髦受凍,而是怕他一時想不開尋了短見。

皇帝若是出了事,司馬昭怎麼都月兌不了干系。

即便是傀儡,也有傀儡的用處。

李昭、焦伯一臉慍怒,卻敢怒不敢言。

曹髦早已習慣被如此對待,即便在洛陽,群臣對他也只有輕蔑,「有勞將軍!」

瞬間,曹髦又恢復成唯唯諾諾之態。

枹罕。

關中、漢中皆在大戰,此地算是一處遠離紛爭的祥和之地。

不過祥和之地也是禁絕之地。

一個月以前,枹罕、桃陽便處于戒嚴之中。

商旅、牧民不得入境。

只有來往的斥候,不斷穿梭在風雪之中。

「君侯與司馬昭相拒于白水!」斥候帶來的消息晚了至少五天。

「司馬昭十六萬之眾,君侯只有五萬,豈不危矣?」李特擔憂道。

周旨、田章、田續、許儀、皇甫、爰邵、禿發樹機能等將也全都神色莫名。

杜預卻一臉輕松,「若相拒于渭水,則君侯危矣,相拒于白水,危險的就是司馬昭!」

「這是為何?」周旨不解。

「相拒于渭水,說明局勢在司馬昭掌握之中,相拒于白水則局勢在君侯掌控之中。」

「然而局面依舊難分難解,我等何時可入蜀中?」在場諸人,最渴望建功立業的是李特。

眼下風雪交加,關中對峙,漢中趨于平靜,似乎不是進兵的時機。

「十數日內,白水必有消息傳來,所以進兵就在——」杜預環視眾將,「明日!」

「明日?」幾人驚訝萬分。

外面風雪呼號,這種天氣走陰平小道?

不僅敵人想不到,就連他們也想不到……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君侯之大業就在眼前,莫非諸位有退縮之意?」杜預雖是書生,但嚴肅起來,氣勢絲毫不亞于宿將。

「我等無有此意!」

「唰」的一聲,堂中諸將全都半跪在地。

「傳我軍令,明日起兵,先進桃陽,徑取沓中,入陰平道後,每什以繩索串聯之,舍棄長矛、大盾、鐵甲、牲畜,改以皮甲、長槍、環首刀、弩機!」

這一個月來,杜預還改良了木牛流馬,加裝了滑輪吊索,一人在前拉,一人在後推,遇到懸崖峭壁,可直接以繩索滑動,極為方便。

此車不僅能運送輜重糧草,立于平地之上,兩個前撐立住,就是一張可供一人勉強睡下的行軍床。

杜預兵法、律法、建築、木械等等無一不通,涼州人稱之為杜武庫,意指其博學多通,就像武庫一樣,要什麼有什麼。

漢魏的文人,不僅僅是文人。

士卒在這一個月里也沒有閑著,在風雪中行軍訓練。

每日三餐,頓頓有肉,吃飽喝足,身上都長了膘。

「遵令!」諸將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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