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淵沉默了下,誠懇地道了一句︰「不好意思,走錯門了。」
然後轉身就走。
關門閃身,一氣呵成。
他是很想要這麼做,不過眼下哪兒還能這樣,只能站在原地,看著那邊身穿淺灰色裙裝,端莊優雅的女子,沉默了下,也只好嘆了口氣,坦然道︰「玨說要來拜訪的好友,我也沒有想到,會是你們兩位。」
娥皇是堯帝的大女兒,相較于性情活潑的女英,要更穩重。
她如果來了的話,那麼女英一定也在。
女子把手上的東西放下,臉上的驚愕收斂,噙著一絲微笑,道︰
「玨和我們說她的好友叫做淵的時候,我就有些猜測了。」
「只是沒有想到,竟然真的是你,真見到的時候,還是有點吃驚。」
衛淵整理思緒,神色平靜地邀娥皇坐下,那邊水鬼很有眼力地端來了茶。
衛淵看著這水,有些擔心,扔過個眼神去。
這水沒問題吧?
水鬼很顯然接收到了衛淵的意思,右手端著盤子,左手豎起大拇指點贊,回了個我辦事,你放心的肯定眼神。
意思是用的正常的水。
水鬼一身淺褐色對襟長袍,倒茶的動作從容沉靜。
手掌輕托茶盞一側杯口往下兩指處,往兩人身邊推了推,道︰
「清明龍井,昆山玉泉。」
「兩位,請用。」
動作居然有了幾分古韻,顯然是之前上可樂的行為被看不下去的青銅爵給收拾指點了一番,而後水鬼把青銅爵都給抱上,兩個小紙人兒趴在兵魂肩膀上,進了里屋,給兩人的交談留出了足夠的空間。
娥皇抿了口茶,環顧周圍,道︰「不錯的地方。」
衛淵不答。
娥皇收回視線,看著衛淵,突然道︰
「說起來,我在被禹以湘水護住之後,曾經听路過的山鬼講過一些事情,其中有一件事是,昆侖山最年幼的天女玨,因為把昆侖不死花送給了一個瀕死的凡人,而被責罰在山上禁足千年。」
「這個凡人,就是你吧。」
「否則你沒有理由,一直活到了現在。」
衛淵動作頓了頓,道︰
「……在湘水的時候,你就已經有了猜測,對吧?」
娥皇道︰「只是隱隱有點感覺,卻還說不清楚。」
「剛剛見到你進來,倒是什麼都清楚了。」
「一個凡人,為何能夠一直活到現在;加上你的名字,還有和玨的關系,我想至少是有七成的可能性,當年的不死花是給你用了的。」
衛淵雙手環著杯子,道︰「是我。」
「對于這件事情,我原來一直……很感激,現在的話,情緒太復雜,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出來。」
「能夠問一句嗎?」
「當年在我死之後,還發生了什麼事情。」
娥皇回憶了下,道︰「我和妹妹在湘水里,常常沉睡,知道的也不多。」
「不過,在玨被禁足的時候,西王母曾經下山,听來的傳聞是,玨對不死花的感應,被開明神剝奪,轉交給了西王母,所以西王母下山,是想要找到你的真靈,解除掉玨的懲罰。」
衛淵道︰「但是我還在這里。」
娥皇道︰「是。」
「你若問當年的眾神,就會知道。」
她的語氣溫和而渺茫,仿佛來自于那蠻荒而燦爛的時代︰
「西王母從昆侖瑤池而下……」
「禹王持兵,橫攔昆侖。」
…………………
橫攔截昆侖。
衛淵閉了閉眼楮。
仿佛又看到了那個時代最莽撞,也最具備英雄氣概的人。
而娥皇看到那這一世還很年輕的男人閉著眼楮,悵然了很久,才睜開眼楮,然後笑著道︰
「確實是他會做的事情啊,夠頭鐵……」
這一句話帶著一絲歲月的惆悵。
曾經為你而不惜一切的好友,全部都已經留在過往了。
娥皇沒有再說這件事情,只是若有所思道︰
「看來玨還不知道,你就是當年的淵。」
衛淵道︰「是……」
「不打算告訴她嗎?」
衛淵沉默了下,自嘲道︰「神州有句老話,叫做最難消受美人恩重,我現在還沒準備好,也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玨,如果是以前只是不死花的恩情,我想我已經有足夠的準備了,可是如果再加上一千年的時間。」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這對我來說對她來說都太沉重了。」
「不是說一句話就能結束的。」
「這件事情也是我想要拜托你和女英的,麻煩幫我保密一段時間。」
他看著娥皇,道︰
「我想,我和她之間的故事,最好是由我自己去說。」
「哦?」
娥皇抬眸看著衛淵,沉思片刻,點了點頭,道︰「千年時間對于好友來說卻是沉重。」
「我的話,可以答應,就當做是對于你之前在湘江歸還我們真靈的答謝,不過女英的性子可能不大好說話。」
「我去把她叫來,你也得說服她了。」
…………………
「嗯?是你?!!」
當娥皇把女英叫來,女英看到了衛淵的時候,雙眼登時騰起怒火。
而听到衛淵的要求之後,更是果斷拒絕,道︰
「替你保密?」
「絕無可能!」
「我現在就要告訴玨,那個讓她困了一千年的人就是你。」
娥皇拉住女英,溫和安撫道︰「這樣做確實是可以,但是女英你確定,這樣的事情,對于玨來說是好事情嗎?直接點破之前的經歷。」
女英臉上浮現遲疑。
不想要傷到玨,卻又覺得很憋屈,只好瞪著衛淵,咬牙切齒道︰「又是你,你你你,當年就是你那一卷玉書,把我們變成了現在這樣子,兩千年前還是你,現在你怎麼又出來了?!」
「要不是我們的力量始終不夠,我現在就要把你放到湘江里淹上一回。」
衛淵稍松了口氣,又疑惑道︰「力量。」
「禹他讓你們成了神,我之前也已經把真靈全部還給你們。」
「你們兩位的實力應該已經提高了不少才對。」
似乎是被衛淵的話刺到了痛腳,女英的臉色有點不好看,道︰「當然沒有,禹這家伙,就只是把我們放到湘水里,做了什麼湘江之神,實力當然就只有這樣一點點,要不然兩千年前,也不會被你們欺負。」
她似乎對于這一點耿耿于懷。
娥皇也有些遺憾。
力量麼……
衛淵突然想到了燭九陰說的話,沉吟了下,視線掃過兩位女神,道︰
「你們說,是因為湘江的原因,讓你們作為湘水之神實力不強。」
「但是,你們可知道,什麼是神?」
這一個問題,立意極高。
娥皇和女英怔住。
女英遲疑了下,答道︰
「神當然就是,比人強大的,執掌風雨的那些存在啊。」
「神靈,受到祭祀,長生不死。」
衛淵搖了搖頭,道︰「錯了。」
經過無支祁和燭九陰的指點,他對于什麼是神已經有所領悟,坦然道︰
「你們弄錯了前後的順序。」
「神靈並非是因為力量,而被稱呼為神的。」
「而是契約和秩序。」
他聲音頓了頓,道︰
「燭龍燭九陰,要支撐九幽之國,燭照日夜;西王母要定住神界之山昆侖;無支祁掌控之下,淮水水域上接雲夢澤,奔騰入海,山神要庇護山中生靈代代繁榮,水神自然也應該要維持水系的昌盛。」
「是因為為天地的眾生承擔了職責,才被眾生稱呼為神。」
「兩位與其苛責湘水之域,不如反思一下,可曾擔負起身為神靈的職責和契約?」
衛淵這一副身體還是神力所變化的身體,本來打算是直接和本體接觸的,但是話還沒有說完,就已經穩定不住,聲音微頓。
娥皇呢喃︰「契約,秩序……」
她心中有些震動,這樣的話,完全不像是從一個人族口里說出的。
而後看到眼前茶香氤氳,看到衛淵的身軀變得虛幻。
門後靜室被打開。
眼前的衛淵只是微笑不言,而相同的聲音不緊不慢道︰
「日月輪轉,歲月變遷,縱然彼此約定的故人早已經煙消雲散,然契約不變。」
「那麼歲月永恆,這才是神。」
一句話仿佛劈落的雷霆,娥皇心中迷霧霎時間清楚明白。
在說完的時候,她轉頭看到第二個衛淵出現,恰好和那虛幻之影契合,落座。
娥皇看向衛淵,突然察覺到一絲不對,從他的身上察覺到絲絲縷縷極淡的,卻又極為悠遠蒼茫的氣機,仿佛亙古長存,支撐天地的遙遠存在,哪怕只是一縷,但是也已經足夠駭人。
娥皇忍不住低聲道︰「你……你究竟是誰?」
衛淵愣了下。
這是個什麼問題?
他回答道︰「陶匠,史官,士卒,也是道士。」
「現在的話,如你所見,只是一家博物館的館主。」
………………
最終娥皇女英同意了衛淵的要求。
衛淵松了口氣,三人去了玨那邊。
女英仍舊不忿,娥皇卻對于這本應該是陶匠出身的博物館館主,多出了一絲絲不解和疑惑,還有驚疑不定,而玨看到衛淵出關,嘴角也帶著一絲笑,雙眸微亮,語氣輕快道︰「淵你出關了?」
「正好。」
「淵,麻煩你幫忙了。」
而娥皇眼里多少有了些神秘莫測的衛淵看著廚具。
突兀地想起了燭九陰的話。
陶匠,史官,還有……
那個廚子。
搖了搖頭,接過有小熊維尼捧著蜂蜜的圍裙,嫻熟地系上,右手握起刀,抵在案板上。
罷了,廚子就廚子了。
鼓的事情,還有臥虎重建的事情,明天去龍虎山再說。
不過……怎麼好像忘了什麼事情?
……………………
女乃茶店里。
「小姐,我們這里的飲品有女乃茶,檸檬水,香芋西米露,雪融燒仙草,還有各類女乃昔,蛋糕,您看您要點什麼?」
鳳祀羽看著琳瑯滿目的菜單,雙眸明亮。
白皙手指在那些拍得精致好看的照片上連連點過去。
然後五指握緊,用還不熟悉的漢語,道︰
「這些,我全都要!」
ps:今日第二更………三千四百字。
關于張若素知道衛淵是臥虎的事情,有讀者說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衛淵在和山君決斗的時候,就已經爆出自己屬于臥虎的身份了,而在昆侖山上,衛淵和張若素分開的時候,張若素說要派弟子在昆侖山守著,而衛淵在之後將妖獸斬首放在了昆侖山,還留下了字,老道士當然能看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