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七章 誅心,鑄心

當顓頊感知到內部陣法的異變,急匆匆地趕來的時候,看到的是圍在那邊的人群,感覺到了一種悲愴的感覺,他用力地分開了前面的人,努力地把自己往里面塞進去。

「讓一讓!」

「都讓開,不要堵在這里啊!」

「不要擠我了,讓我進去!」

當渾身汗水和血水的顓頊好不容易擠進人群的時候,已經累得氣喘吁吁,道︰「道長,怎麼了?我感覺到這里有……」

顓頊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看到了自己這一生都無法忘記的畫面。

坐在那里的少女抱著渾身染血的道人,雙目空洞,眼角的血痕如同天下最為妍麗的胭脂,卻襯得那一雙暗金色的瞳孔更為空洞,仿佛一個精致而無生氣的木偶人。

哪怕是後來業已登臨至高,獨斷天地的顓頊帝,每次回憶起今日的事情,仍會覺得心中堵塞,沉默許久。

少女視線落在顓頊的身上,而顓頊竟然不敢再看她的視線,眼神躲避,听到了空洞的聲音︰

「他死了……」

而在這個時候,那被道人拿下擊潰的先天濁氣,居然再度地震顫,煥發出了一絲絲的生機,猛地一震,仿佛利刃,朝著那少女的脖頸處撕扯而去,少女雙瞳注視著那注定要殺死自己的一招,沒有再躲避。

只是用力把道人冰冷下去的身軀抱緊了些。

顓頊面色驟變,猛地踏前︰「小心啊!」

但是以他的實力完全無法阻攔這一招,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幕在自己的眼前上演,但是就在這濁氣要吞滅少女的時候,一只白皙修長,骨節清晰的手掌忽而出現,直接將這濁氣之招抓住,握在掌心。

而後五指握合,手腕順勢翻轉。

因不周山崩塌而復蘇的濁氣直接崩散如煙,化作齏粉,每一粒齏粉都被徹底流放入不同的時間河流,完全斷絕了再度歸來的可能性,顓頊怔住,而後看到了那邊站著一名神色冰冷的高大青年。

眉宇五官清冷如畫,卻一眼看出是男子,灰袍微垂,氣質凌冽而遠。

「你要做什麼?甘願赴死嗎?」

那男子完全沒有去管旁邊的顓頊和人族,一雙和少女一般無二的暗金色豎瞳俯瞰著她,少女抱著道人的尸體,道︰「……你可以救他嗎?」

灰袍男子冷淡道︰「救他?魂魄已碎,真靈已散,怎麼救?」

周圍的人族,全部被屏蔽了感知,不可見,不可知。

少女道︰「難道就沒有能夠讓魂魄自然匯聚的地方嗎?」

「現在,還沒有……」灰袍男子看著她回答。

少女眼底亮起了一絲光彩,道︰「你有辦法?!」

「或許呢。」

「但是,本座憑什麼要幫你……?」

灰袍男子神色玩味,暗金色的豎瞳代表著三界八荒位格最高的龍神,里面沒有一絲一毫的溫度,只是戲謔和冰冷︰「給我理由。」

少女沉默許久,本就跪坐在地上,朝著灰袍男子緩緩低頭︰

「我求求你……」

「救他。」

灰袍男子看到她如此的模樣,看向道人的眼神多出了冰冷殺意,面上卻不露分毫,淡淡道︰「創造搜集魂魄之地,絕非易事,區區一句跪求……」

「不夠。」

少女抬眸,道︰「我是自你根基誕生的。」

「等他復蘇之後。」

「我願重新化作你根基和力量的一部分。」

「你!!!」

灰袍男子俯身看著那眉眼五官和自己有幾分相似的少女,緩聲道︰

「你究竟知不知道,你是在做什麼?你的意識因為顛倒陰陽而誕生,顛倒陰陽解除,根基消散,這世上就無你存身之地,意識消散,也沒有真靈,與死無異。」

「你只是剛剛才誕生沒有多久,不曾經歷過世事,故而才為其所動。」

少女輕聲道︰

「本來就是他救的,現在也不過只是還回去了。」

灰袍男子緩緩頷首,一如既往地不留絲毫的余地,道︰

「好……那麼,起誓吧。」

「對著天地大道起誓,他復蘇,你便要歸來,放棄根基。」

最後灰袍男子直接離開了軒轅丘,離開了人族月復地,看到了那正在準備著補天之事的媧皇,他本來在修養傷勢之時,而獻也是因為祂沉睡而逃離,若非是開明前來聒噪,祂也不會在這個時代蘇醒。

「媧皇。」

灰袍男子看向自己的好友,語氣平淡︰「你之前說的,希望我幫忙的事情,我答應了。」

柔美女子松了口氣,道︰「天傾西北,地陷東南。」

「那麼,燭龍你就在大地塌陷的地方,支撐住那里誕生的世界。」

「山不生草,峰不插天,嶺不行客,洞不納雲,澗不流水。」

「九為極數,便稱九幽之地。」

灰袍男子頷首。

那位女子突然問道︰「燭龍你是從人族那邊來的嗎?那可曾見到一名白發的人族,身穿白袍,上面染血了……之前歸墟似乎是他解決的,而不周山出事之後,也是他支撐著天地,一直扛住等到我來。」

「還沒能好好謝謝他。」

灰袍男子的動作頓了頓,道︰「他死了。」

女子臉上的溫和笑意凝固消失。

………………

天崩的災劫短暫地被止住了,但是人族同樣付出了巨大到堪稱慘烈的代價——軒轅丘損毀太多,幾乎已經不能夠使用,這個最初人族英雄們建立起來,然後一並高歌歡唱的地方,已經走到了必須要拋棄的時候。

軒轅帝的去世,以及人皇共工的消失,都帶來了巨大的需要處理的事情,而這些事情幾乎都壓在了顓頊的身上,讓他忙得頭皮發麻,腳不點地,整日整日都沒法休息。

這一夜才處理完一些事物,揉著眉心沉思,外面突然傳來了聲音。

顓頊一驚,右手下意識拔出劍來,「誰?!」

「不錯……比起往日的你來說,成長太多了。」

沙啞的聲音,潛藏于陰暗當中,卻讓顓頊的警惕一下子放松下來,他喜出望外,一下把手里的劍都拋下,跳起來奔去開門,打開門,外面月光流淌下來,門外是身材高大俊美的男子,顓頊肩上的重擔似乎終于有能夠承擔的人︰

「共工大哥,你回來了?!」

………………

「共工大哥,茶。」

「這里是我之前留下的藥,你看看對你的傷勢有沒有用?」

「祖父去世了,你出去之後,究竟遇到了什麼?」

顓頊看著眼前那重創的人皇,後者語氣平和地將大概的事情講述了下,嗓音卻多少有些沙啞︰「……天柱崩倒之後,那道人支撐住了天地我將不周山神的真靈送到了大荒西北天域。」

「和天帝帝俊達成了協議,祂會保護好老不周山。」

「直到不周山在未來的某一天,重新蘇醒。」

「對了,那道人呢……」

顓頊張了張口,眼眶發澀︰「……去世了。」

共工沉默,無言以對,只是喝茶的時候,覺得茶水入喉竟然仿佛烈酒一般刮喉嚨,顓頊拍了拍臉,他才剛剛十九歲多些,若是按照後世的算法,也才十八歲周歲,也才剛剛月兌離少年這個範疇。

終于有了主心骨在,他臉上浮現出了誠心實意的笑意,道︰

「不過現在好了,共工大哥你回來了。」

「我們就可以放心了……」

少年顓頊終于能松了口氣,卻看到那高大的男子,自己一直看著的背影緩緩地搖了搖頭,顓頊不解的時候,突然听到了一聲劍鳴聲,淒厲清越,讓顓頊汗毛都豎起。

共工橫著看著手中的劍,喃喃自語︰「畫影劍……」

顓頊道︰「是啊,這是共工大哥你之前送給我的那柄。」

「我一直都帶在身邊的。」

「是嗎……」

共工笑了笑,手中的劍光流轉,而後將劍柄遞給了顓頊,左手手指捏著劍鋒,抵住了自己的心口,道︰「刺下來……」

顓頊的笑容凝固。

「共工……大哥?」

「你要做什麼?」

共工道︰「無論如何,是我撞塌了天柱,帶來了這諸多的劫火,不只是人族,神族,妖族,大荒,昆侖,都有因而遭到災劫之輩。」

顓頊奪劍,道︰「不對!可是,可是我們可以解釋啊!」

「是你彌補住了地脈,也是你,是你擊敗了敵人……」

顓頊不斷地找到理由,面色煞白。

水神共工長身而起,他比起顓頊高大許多,握著劍身緩緩刺向自己的心口︰「你知道的……,這些在諸族之間沒有任何的價值,撞塌天柱的,是人皇,這會為人族帶來多大的災難你應該知道。」

「而即便不是人皇,是人族的人王水正,同樣如此,會讓人族成為眾矢之的,傾瀉各大種族憤怒的第一個錨點,而能夠解決這件事情的,只有一個……」

「共工是叛徒。」

「而你,下一代的人皇,在水正共工叛逆襲殺的時候,親自將其擊潰。」

共工語氣溫和平靜地說出了殘酷的事實。

顓頊手掌顫抖,早已經淚流滿面。

最後人族的水正低喝一聲︰「顓頊!!!」

他伸手按在少年的頭頂揉了揉,嗓音溫和下來︰「不要再孩子氣了……」

顓頊雙目泛紅,身軀顫抖。

這一日,人族水正,共工叛亂。

在暴虐的流水掃過天穹之後,人們驚慌失措的趕來,只看到了少年顓頊獨自的站在天地之間,掌中共工在顓頊成年送上的畫影劍上,滿是紅色鮮血,而人族的水正已經死在了顓頊的前面,一劍穿心。

此後,世上再無人族水正。

只有水神,共工。

人們跪倒在地,高呼陛下,只是不知為何,在鮮血滴落的時候,少年顓頊的臉上卻滿是眼淚。

共工氏與顓頊爭為帝,怒而觸不周之山,折天柱,絕地維。

帝誅,死葬不距之山。

————《列子‧湯問》/《路史‧後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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