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卻似總無情,唯覺樽笑不成(88)

「……恐怕還要在觀察幾日,畢竟這脈象著實百年難遇,我要再和他人在商討商討……」

「好,我給你三日的時間,要是還沒有查出一個所以來……」

後面言語未盡,但目光中森寒的殺氣已經說明了一切。

魔醫還敢說什麼?他只怕他自己再說一句話腦袋就落地了,只能顫顫巍巍的應下了。

——

沈悅這一昏迷就昏迷了好久,魔醫也換了一批又一批,但是沈悅身上的龍毒早就已經融入到了血液和骨髓里面,龍毒和其它的都不一樣,它的厲害之處就是在不發作的時候沒有人可以察覺到,哪怕醫術再高的人都察覺不到,除非龍毒發作了,那麼就能查到。

而就在昏迷了差不多五天,龍毒沒有任何的預兆就發作了。

畢漣像往常小心翼翼的喂沈悅喝水,她的唇色很紅,但是卻沒有之前的柔軟,反而還干燥的起皮了,在喂水的過程中也沒有那麼順利,沈悅沒有意識,水咽不下去,總是會灑出來許多。

他就直接嘴對嘴的喂過去,可是喂完了水之後,他並沒有立馬就退出來,而是反復摩挲,直到變得如血一樣紅,直到干燥的唇變得柔軟。

宮殿里面空蕩蕩的,淡淡的燻香寥寥的升起。

畢漣的情緒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越發的暴躁和喜怒無常,魔醫都不知道已經死了多少個了。

可是卻依舊查不到沈悅為什麼昏迷。

床上的人突然動了一下,畢漣立馬就察覺到了,他激動的撲了過去。

躺在床榻上的白衣仙人並沒有睜開眼楮,她並不是在動,而是在顫抖,呼吸之間都冒出了濃濃的白霧。

畢漣急紅了眼,「沈悅?沈悅?你是不是冷?」

他握著沈悅的手腕,把魔氣傳過去,想去溫暖她的身體。

可是卻沒有任何的用,而且她不僅僅吐著白霧,就連霜白的眉毛都凝結了一層寒霜。

他慌不擇亂的沖著門口大喊著︰「魔醫!魔醫!」

一直都跪在外面的魔醫迅速如潮水般的涌了進來。

他們看到了坐在床榻上,抱著白衣仙人的男子,眼梢微紅,暴戾如斯,赤紅的眼楮布滿了血絲,一身威壓,猶如狂風驟雨。

「快給我滾過來!」

幾位魔醫忍著恐懼迅速的走了過去,他們先是看了一眼沈悅臉上的寒霜,然後看了一下脈搏,臉色一變。

「這,這這位仙君中的是龍毒!」

「可以救治的方法。」畢漣急切的問。

魔醫並沒有給準確的答案,「我可以先壓制毒性,還請魔尊大人先在外面等一等。」

畢漣不走,可是魔醫說他在這里會打擾他們救治,于是只好出去。

差不多過了兩個時辰,宮殿的門才被推開。

等魔醫關上了門,畢漣才冰冷的開口︰「龍毒可有解?」

魔醫皺著眉,毫不猶豫,「有解,可是現在卻解不了。」

原本因為前半句而松了一口氣,後半句話讓他原本已經落下來的心又全都提了上去。

他盡量忽略掉自己,心底莫名的濃郁的慌張,「什麼意思?」

魔醫的眼眸里閃過一絲憐憫和惆悵︰「龍毒是劇毒,其實一開始如果好好救治的話原本還是有機會根除的,可是現在……」

畢漣的唇抵得極冷,他的臉色那一瞬間蒼白得像個死人,下頜到頸側的肌肉緊繃。

聲音嘶啞,是詭異的平靜。

「你是說她會死?」

魔醫搖了搖頭︰「不會死,會生不如死,中了龍毒的人,不管是法力再高的強者,都會忍受猶如摧心剖肝的痛,每到發作之時,渾身就如同墜入極寒之地的冰窖,甚至會變成冰雕,五髒六腑都會被凍住,她無法呼吸,但是心髒依舊在跳動,隨著時間的推移,毒發會越來越頻繁,現在毒液已經扎根在了她的靈脈之內,融為一體,無法根除。」

「仙君是大乘期尊者,法力越高者,反噬的弧度越長,的確有藥方可以稍微壓住她身上的毒性,但其實並沒有很大的作用,最後還是要靠她自己扛過去,而且……她的身體也會越來越虛弱,靈力會慢慢的流失,知道淪為廢人。」

「其實一般的龍毒沒有這般狠,仙君的身上還有舊疾,這也是龍毒趁虛而入的時候,也許在那個時候龍毒才擴散到了全身。」

「一個大乘期的頂級強者,只能看著自己的靈力慢慢的消失,看著自己的身體逐漸走入衰敗,拖著這幅殘軀,飽受病痛折磨,肉/體上的疼痛可以忍受,那麼精神上的呢?」

「恐怕于仙君這種人來說,應該是生不如死吧。」

男人高大強健的身形站得筆直的身體,忽然晃了一下,他臉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間,然後突然笑了,他生的精致漂亮,以往笑起來總是有一股輕慢有風流的氣勢,可是現在卻是暴戾陰暗的煞氣,只讓人看一眼,就覺得心底生寒。

他雖然是笑著的,可是那雙眼楮卻是冰冷的盯著魔醫,青筋在青白的皮膚下凸顯,雙眼猩紅,如同索命的厲鬼。

他語氣肯定,「你騙我!」

魔醫的額頭上滲出了細細的汗,他都不敢擦,任有那汗水滴進了眼楮里面,酸澀的眼楮也不敢眨,低著頭,聲音惶恐︰「尊上,我怎麼敢騙你啊,我說的句句屬實,不信的話,可以去問問其他的魔醫……」

畢漣身上的魔氣暴躁的翻涌著,戾氣眾生,看起來沒有絲毫的理智,眼眸發紅,周身卻都散發著讓人膽寒的嗜血狠戾氣息。

咬牙一字一頓︰「她一直都好好的,她那麼厲害,怎麼可能說中毒就中毒,說受傷就能受傷,這世間誰能傷得了她?」

錫羽仙尊多麼厲害啊,手刃妖神,是修真界第一人,沒有誰能是她的對手,在修真界誰不崇拜敬仰她?

誰又動得了她,誰又能傷的了她?

又怎會好端端的中了毒?又怎身上還會有舊疾?

怎麼突然就……治不好了?

更可惡的是,這難道不就是他想看到的嗎?他就是想要沈悅生不如死,現在這樣的情況難道不就是如了他的意嗎?

可是為什麼他還這麼……心痛呢?

一定是……一定是沈悅並不是在他手中受得折磨!

他都還沒有做什麼呢,沈悅就已經這樣了,都沒有意思啊,一點快感都沒有,他要以他的方式讓沈悅生不如死!

所以現在,沈悅還不能死!

要死也一定要死在他的手里!

畢漣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了,好像剛才的瘋狂和猙獰都是假象,他恢復了平靜,只不過更像是暴風雨來之前的安寧。

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的顫抖,他用力的攥緊了指尖,面無表情,許久,才幽幽的說道「她不需死,我要讓她好好的,一根頭發絲都不許掉。」

他冷靜的整理著衣服,好像剛才的失控從沒有發生過一樣。

魔醫這並沒有因為他這副冷靜的樣子而送了一口氣,反而覺得更加的恐怖了。

可是魔尊提出來的要求實在是太為難人了,說到底,他也不能和死神搶人啊,而且都已經那麼嚴重了,一切都無法挽了。

但是他也不敢就這麼說出來,怕刺激到了魔尊,說來也是奇怪,魔尊對,里面的那位仙君的度還真是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說是恨又不像是恨,可是要說是愛的話也是算不上。

他也不敢擅自揣測魔尊的心思,只能悄悄的擦了擦額角的汗,「尊上,我一定盡力而為。」

只能盡力,不能保證。

畢漣看似一切正常,但那雙墨色冰寒的眼眸里,分明一片胸暗,看著他,卻沒有半點光亮。

就仿佛魔醫的那一段話早就把他的神魂摧毀了,現在站在這里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的尸體。

他露出了一個似笑又不像笑的笑容︰「她要是出事了,你們,都得陪葬。」

說完,並不等魔醫說什麼。

畢漣冷冷轉身,向外宮殿里面走去。

——

沈悅醒過來的時候,畢漣還在藏書閣里面找關于龍毒的任何信息。

他只覺得腦海里閃過零零碎碎的畫面,消失的太快了,根本讓他無法察覺,只是覺得胸口有股窒般的疼痛。

他在藏書閣里面待了三天,一位侍女匆匆的趕過來,在門外焦急又激動的說。

「尊上,仙君她醒了!」

話音剛落,只是眨眼一會兒的功夫,侍女都還沒有緩過神來,只覺得有一股勁風飄過,等她轉頭看過去,只能看到漆黑的衣角。

沈悅坐在軟踏上,低頭整理衣衫袖口,長長霜白的眼睫垂下,白衫落在白玉凝脂般的手背上。

她眼前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听覺卻格外的敏銳,她听到了有一陣急促又匆忙的腳步聲傳來,只是幾息的功夫,門就被打開了。

有一個人走了進來,他的腳步聲有點重,應該是名男子。

畢漣原本眉眼之間的陰戾和煞氣消散了一些,在看到坐在軟榻上的白色身影時,陰滲滲的眼底微微發紅。

沈悅瘦了,她原本抱起來就跟個羽毛似的,現在瘦的更加的惹人心疼。

露出來的手腕削瘦縴細的仿佛一折就斷。

五髒六腑都被冰霜凝結,無法呼吸,摧心剖肝之痛。

明明是沈悅中了毒,可是他卻覺得比自己重毒還要難受。

「你,身上還疼不疼?」

他的聲音沙啞的實在算不上好听,就如同尖銳的石頭摩擦。

說出這句話後,就再吐不出一個字。

他無聲閉目,下顎緊繃著,胸膛劇烈的起伏,靜默好半晌,才終于對侍從啞聲吐出一句。

「都退一下吧。」

侍從聞言如蒙大赦,立刻退下去了,將門輕輕帶上。

沈悅靜靜的坐在那里,眉眼清冷華貴,霜白的睫毛之下,是一雙很淡的紅色眼眸,那眼眸清澈如同湖水。

她慢拍了一會兒,竟然乖乖的回答。

「不疼。」

已經熬過了最痛的時候了,現在已經不疼了,就是覺得冷,那股寒氣是從骨頭里面冒出來的,怎麼止都止不住。

沈悅不說話還好,一說話畢漣就覺得自己這幾日以來裝的平靜一下子就被打破了,喉間酸澀,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他怔怔看著沈悅,臉上竟然露出了如同孩童一般無錯而又迷茫的情緒,他眼眶紅紅的,像是回到的少時。

在外面受了委屈,就跑到沈悅的膝下,哭訴著心里的難受。

「怎麼會不疼呢?」

魔醫說,可以讓再強大的人都疼的生不如死。

所以怎麼會不疼呢?

畢漣走上前,默不作聲抱住了那單薄的身影,然後把臉埋入對方頸間,掩住了紅紅的眼尾,墨色的發絲滑落,和那肩頭霜白的銀絲交纏。

沈悅任由他抱著,一臉平靜,甚至都沒有反抗之意。

在情緒波動太大的情況之下,畢漣也沒有察覺到沈悅的不對勁。

直到他听到了耳邊傳來一道略微疑惑的聲音,她輕聲的詢問。

「你是何人?」

畢漣整個人都僵住了,血液好像從頭冷到了腳,他的呼吸都停頓了一瞬,瞳孔又緊縮又擴大,然後身子慢慢的往後退,去看此時沈悅臉上的表情。

沈悅眉眼安靜淡然,清清洌洌的,如溪水潺潺。

雖然也冷,但是並不刺人,而是一種讓人心動的冷,神色坦誠無辜。

她之前的冷是讓人不敢靠近的,甚至不敢伸出一點褻瀆,只能跪在腳步乞求垂憐。

可是她現在的冷,外面好像包裹了一層清清淺淺的柔水,讓人忍不住去沾染,去玷/污,去佔有。

畢漣怔愣了許久,才反應過來,僵硬的露出了一個很牽強的笑容,「沈悅……你,你還在氣我對不對?」

沈悅微微的歪了歪頭︰「我為何要氣你?」

她有些乖,被挺的很直,這是刻在骨子里面的禮儀,白衫似雪,一頭銀絲慵懶的披在了肩上,窗被打開了,清風徐來的時候,她額前的碎發也會跟著飄動,斜斜灑落的金光,幾縷照在她蒼白透明的臉上,如同聖光一般,眉眼干淨透徹,像是可以反照出世間所有的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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