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24)

「你,你說過……」少年的聲音嘶啞艱澀,「只,只有,我活著,就可以,帶我走。」

少年的頭部應該是受了撞擊,鮮血婉蜒的從額角流過眼楮,神色不變,如墨一雙的眼楮緊緊的盯著沈悅。

沈悅覺得好笑,她從來都沒有答應過少年要帶他走,只是說等少年的病好了之後再來找她,這只能算是空頭支票,以少年的身份根本就不可能見到沈悅這種人物,恐怕剛到門口就被設為當做乞丐叫花子給趕走了。

而沈悅也只是當時的一時興起,過了幾天早就拋到腦後。

可是少年卻憑著一股韌勁,竟然找到長安城來了,而且看少年的樣子,應該是早就知道這馬車里有沈悅,所以才會故意沖上前。

倒是有一個靈光的腦子。

不管如何,的確是吸引了沈悅的注意。

車簾子被拉開,坐在馬車中的人,整個面容都露了出來,一身顏色很深的玄衣,慵懶的靠著,縴長的睫毛濃密卷翹,淚痣恍若朱砂,溫暖的光線,虛虛的落在他的身上,像九天上悲憐眾生的神靈。

「過來吧。」

少年慢半拍的眨了眨眼楮,之前一直繃著一張臉,明明年紀不大,可通天的氣勢卻強悍又血腥,那一雙眼楮就像一頭狼。

等真正沈悅叫他過去,面色惴惴,也不過是猶豫了一秒,然後彎身進去了。

少年四海為家,從一出生他就是個被人拋棄的人。

金碧輝煌的皇宮是他從來都沒有見到過的,再怎麼年少老成,突然來了這般氣派的地方,多少還是有些拘束。

穿著深衣的矜雅的貴人,牽住了他骯髒的手。

眉眼帶著淡淡的笑意,烏黑濕潤的眼眸沉靜的如同秋日的湖泊。

「以後你便叫霍刀吧。」

霍刀便是他此生第一個名字。

——

霍刀過上了自己之前想都不敢想的生活,不用挨凍,不用挨餓,也不用于野狗搶食。

也沒有人再敢隨意的對他打罵。

除此之外,還有人特意教他武功。

一直都守在沈悅身邊的福安對他從來都沒有好臉色,再把他交給暗衛的時候,還特意冷冷的吩咐了一句要好好關照。

這當然並不是普通的關照。

可霍刀是從小跟著狼王長大的孩子,嗜血和殘暴是從骨子里面散發出來的,短短幾個月,他就已然超過了教他武功的老師。

身高也竄的厲害,一下子長高了不少。

——

因為在徐州那荒誕的一夜,程謙恭已經好幾個月都沒有睡好覺了,他覺得自己做的不了,可是對于沈悅這種人來說好像是最有應得。

可是沈悅畢竟是個女子……

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震驚又好像是意料之中,胸腔不知為何又徒然燃起了一簇怒火。

沈悅是個女子,還長得那般……身邊都是一些五大三粗的侍衛伺候,萬一一個不小心被發現了,後果不堪設想。

如果把這件事告訴太子,那麼就一下子掐住了沈悅的死穴,他原本就是站在太子這隊,理應應該把這件事情如實告知,可他卻從來都沒有過這樣的想法。

因為他知道,要是讓皇上知道了的話,沈悅的下場必死無疑。

腦海里又不禁浮出了那晚的場景。

紅唇,白膚,香膩的汗水,還有那華麗沙啞的聲線,一遍又一遍的叫著他的名字。

這是她自找的。

程謙恭看似很冷靜的想著。

陌生的躁動像毒蛇般的在程謙恭體內游走,耳朵尖悄悄的紅了,他拼命的壓抑住這種沖動,死死的握拳,指甲刺入掌心。

可是……

他好像做的有些過分了。

程謙恭在上早朝一連好幾天的沒有看到沈悅的身影,心中不由的擔憂,可是等人好端端的來上早朝的時候,他又開始逃避,甚至都不敢直視沈悅的面容。

下朝後,程謙恭被太子要去東宮談論了一些事情,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很久,走在熟悉的道路上,程謙恭驀然的升起一絲隱晦的期待。

他的視線不受控制的看向了那顆木槿樹,花正含苞待放,並未完全展開,狀似玫瑰,木槿繁盛花漸開,蟬鳴悠悠仲夏深。

很可惜的是,樹底下並沒有賞花聞花之人。

突如其來,來勢洶洶的失落讓程謙恭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斂了斂心神,恢復了平靜,剛想離去,卻在岩石假山後,柳絮飄飛,他看到了熟悉的身影,腳步猛然一頓。

「四哥,龜龜要多曬太陽才能長大。」

沈堯瑾單純輕快的聲音里面盛滿了濃濃的歡快。

沈悅身邊幾乎沒有親近的人,唯獨這個傻子特別喜歡往她身上湊。

沈堯瑾被太子打了一頓,鼻青臉腫,不敢去見沈悅,這是他唯一能幫四哥做的事情,他不想讓四哥失望,等傷一好,立馬又歡歡快快的來找沈悅。

沈悅了解其中的前因後果,也知道這傻子的衣服之下還有許多沒有化開的淤青。

終究只是一個傻子,構不成什麼大威脅,還讓太子吃癟,沈悅對傻子的臉色都好了少。

讓沈堯瑾簡直是受寵若驚。

「烏龜是待在水里的。」沈悅一只手撐著下顎,低眸盯著癱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烏龜,又看了一眼莫名其妙高興的沈堯瑾,「傻子。」

語氣雖然是漫不經心,卻沒有了之前的冷漠和惡意。

程謙恭知道自己應該先離開,但他從未見過沈悅這樣溫和的聲音,一時居然忘記了動作。

沈堯瑾天真無邪,性格爛漫,之前沈悅冷冷的,動不動就凶他,打他,所以不敢湊的太近,怕忍沈悅生氣,但是最近他很明顯的感受到沈悅對他比之前要好一點,而沈堯瑾又是典型的那種給點陽光就燦爛,特別會順著棍子往上爬,短短幾日,對沈悅的依賴越來越深,不自覺的就開始撒嬌。

沈悅只是冷著一張臉,睫毛卷長,底下是一片冷淡,可是對于傻子的親近卻並沒有表示抗拒,又仿佛是一種無聲的包容。

黑底繡金蓮的綢袍上亦沾了幾朵,隨手拂去。

花瓣落到了如墨一般的發絲,點綴著,漫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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