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7日，迦南公司十四層小會議室。
新入職的人力資源部主管陳留知道今天的會議很難開，作為臨危受命空降到迦南公司的高層，他是知道一點內部隱秘的。
好像是關于第五次測試的事兒。
長期在海外求學、工作，他的身份自然是經過嚴格審查和篩選的，作為特殊戰線上的一員，也算是「退役」了, 迦南公司就算他‘養老’的地方，工作環境變得安定了，沒想到，擔負的責任一點都沒減輕，昨晚他看了一份簡報，心情很是沉重。
會議室稀稀拉拉的坐了三男兩女，見他進來只是點了點頭，陳留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翻開筆記本開始發呆。
都沒有心情交談，都听到了一點風聲，這次測試似乎很不簡單？
新入職的公關部主官坐在對面，看她那秀氣的眉毛一直緊擰著，想必知道得更多一些。
陳留知道，公司剛剛經歷過大換血，在座的幾乎都是像他這樣臨危受命的新人，包括這位公關部主管也是。
公關部還負責公司的輿情和公共事務危機的處理職責，擔負著公司形象的維護和宣傳的重要責任，以前只是屬于一個打醬油的部門，在一眾高層主管中敬陪末座，幾乎沒什麼存在感，如今的作用卻前所未有的凸顯。
結合這樣的線索，陳留對五次測試的大麻煩有了個模糊的猜測。
等了幾分鐘，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會議室的門被大力推開，公司的首席執行官余慶東帶著三四個捧著文件的高層一股風的闖入。
「各位都認識了吧？」
「那好, 今天的議程緊張, 就不做太多的寒顫了，這次會議的主題是第五次測試，叫你們這些高管過來不是因為什麼技術問題，而是……如何做這次的危機公關。」
果然！
陳留心里想，連忙翻開筆記本做記錄的模樣。
「簡單來說，這次測試不同以往，游戲要做很大的改動，涉及到前幾次的游戲功能和內容，所以……這次測試是刪檔的。」
從國外回來的陳留感受不深，聞言還沒多少觸動，其他人確是一片嘩然，美女公關部主管，名叫王麗的就激動的站起，極為震驚的說︰「余總，我沒听錯吧？刪檔，怎麼刪？」
余慶東擺手讓她坐下，眉頭緊皺的敲了敲桌子，「你們沒听錯, 這次測試是一次刪檔測試, 游戲數據幾乎不做任何保留，一切推倒重來。」
「這怎麼可能！」, 一位高管叫道︰「不說玩家們的數據，就說已經在迦南投入巨大的那些機構、財團……」
「不必在乎他們！」，余慶東不耐煩的一揮手，「我的一畝三分地我做主，他們既然在迦南開展業務，就要承受這樣的風險。」
眾人還是震驚，一想到這涉及到的天文數字的金錢，就是一陣駭然。
「我們畢竟是民營公司，不具備國家實體的那種權威……」，有人還想勸。
「刪檔已經是事實，不容更改，在這里就不做討論了。」，余慶東煩躁的改敲為拍，不滿的瞪著還在這一點上糾纏的高管。
「好吧……」，這人一縮頭，不吭聲了。
「法務部怎麼說，有沒有法律方面的風險？」，討論的積極性不高，余總索性點名問他最為關心的。
「本來是有的。」，法務部的高管推了推眼鏡，視線不著痕跡的在一眾新老同事的臉上掃了一圈，不動聲色的說︰「但最近高層不是出台了一項紅頭文件麼，關于那起官司的？」
「直接說，別賣關子！」
「那份紅頭文件等于為此類的事定了個****的歸游戲，現實的歸現實，虛擬財產保護更多的是指線下對線上保護，迦南的事兒要按迦南的游戲規則來解決，迦南的規則誰來定，不就是我們嘛，因此沒有風險。」
此言一出，高管們又是議論紛紛。
一個民營公司就這樣成了規則的制定者？
這可不是小孩過家家，你演爸爸，我當媽媽，那是影響力巨大、堪稱人類第二世界、靈魂家園的迦南世界。
這份文件一出，不知道驚掉了多少眼鏡，始作俑者，那起巨額虛擬財產的歸屬官司就沒人關注了，全都把精力和口水都集中在這項新出台的文件上來，再有就是迦南公司。
迦南公司作為最受矚目的明星企業，本來就在風口浪尖上，這下更不得了了。
很多人一面嘀咕高層為什麼要給這樣一個民營公司如此巨大的權限和信任，一面也不知道出于什麼目的，給迦南公司起了個外號——保護傘。
保護傘公司！
就是生化危機中的那個幕後黑手，暗中掌握一切的保護傘。
這簡直是殺人誅心啊！
但也只有一點都不了解內情，把迦南公司當成一個普通的民營公司看待的人才會這樣想，真正了解一點內情的，比如在座的高管都知道，迦南公司到底听誰的，不是這個正在吹胡子瞪眼的余大嘴，更不是他們，而是國字頭的那些婆婆。
婆婆後面還有太婆婆，太婆婆後面還有祖宗，那里輪得上他們這些台面上的小角色制定什麼游戲規則的。
問題是，絕大多數吃瓜群眾都屬于第一類，這就給了很多‘不知道內情’和「知道一點內情裝作不知道」的人，興風作浪的空間。
「沒有法律問題就好，剩下的就是如何安撫玩家們了！」
余慶東很是雷厲風行的樣子，簡簡單單的就決定了那些機構的命運，目光投向新任的公關部主管。
美女主管看來早就知道一點內情了，這時候也不說話，就拿眼楮回瞪回去。
兩人大眼瞪小眼，僵持了十幾秒，其他人眼觀鼻鼻觀心，來了個不聞不問。
最終還是余慶東敗下陣來，渾身無力的往後一靠，說︰「都說說吧，玩家要是鬧起來該怎麼處理。」
是啊，這麼一看，機構和經營實體還是最好解決的。
「肯定會鬧起來的！」，美女主管有些激動的說，「做什麼都是沒用的……」
「你是干什麼的……」，余慶東又火了。
「這活兒沒法干！」
「讓你來是解決問題的！」
「我不明白，為什麼一定要刪檔，站在玩家的角度，太不近人情了！」
「迦南還在內測，刪檔很難理解嗎？」
「迦南是一般的游戲嗎？」
「你……還想不相干？不想干趁早……」
陳留一看不妙，趕緊和其他人站出來勸和。
半個小時後，會議不歡而散，最後也沒討論個所以然出來，臨走之前，余慶東還特意警告，今天討論的內容要絕對保密，不然後果自負。
有人听進去了，有人卻選擇了鋌而走險。
「爸，是我，你听我說，趕緊讓姑姑把那幾只股票出清……哎，你別問這麼多了，讓小豪也把游戲里的那些裝備啊駐地啊能賣的全賣了，要快，估計風聲很快就會透出來，晚了就來不急了。」
余慶東能不防著這一手嘛？
同一時間，他正坐著一個保密機房里，監听著十幾個類似的通話，臉色陰沉的能滴出水來。
那位美女公關部主管也在，此時她正臉帶微笑的看著自己的計劃得以實施，很是得意。
「我們能想到只有這種方式了，游輪即將傾覆，所有人都得淹死，沒有救生艇的話，游客和船員在絕望之下指不定干出什麼事兒來，但有了救生艇就不一樣了，他們會爭著搶著登上救生艇，而無暇追究船長的責任。」
「但絕大多數人還是得淹死！」，陳留也在，到現在才知道真正的‘危機公關計劃’，臉色很是復雜的反駁。
「至少我們可以置身事外了。」
「真的能行？」，陳留還是很懷疑，「有關系有門路的提前知道了船要沉的消息，自然搶佔了所有的救生艇，絕大多數船員怎麼辦，他們知道真相後只會更加憤怒！」
「所以我們才要施行計劃的第二步，把‘救生艇’突然走俏，某些人的種種異樣舉動曝光出來，暗中添一把火，引導大多數人猜到真相……」
「這樣一來，所有人都會去搶這個救生艇，而且，還怕生怕別人也知道了真相，所以……」，陳留的眼神更復雜了，這女人真是陰險，以後可要離她遠一點。
「所以他們會保密，隔著一層窗戶紙那樣的保密，真相就成了皇帝的新衣！」
「然後呢？」
「我們面臨的壓力會大大的減輕，有這一段時間的緩沖，當一層窗戶紙捅破的時候，接受度也比一下子放出去要好多了——這叫‘痛苦的延緩療法’。」
「余總，真這樣干？」
余慶東還在听通話記錄，心思早就不在這件事上了，他在想，自己的通話記錄是不是也躺在某個地方，被不知道什麼人逐字逐句的記錄和分析過？
這樣的想法讓他遍體生寒，因為他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說過什麼話，從這方面來說，他能好生生的待在這個位置上，真是個奇跡。
再一想所謂的‘保護傘公司’，他真的產生了急流勇退的想法，這里面的水太深太渾，他的小身板實在是不夠看啊。
「余總！？」
「呃，啊……你們說，我听著呢！」
陳留見他明顯不在狀態，突然不想說什麼了。
「你們兩個都是自己人，臨危受命，知道現在情況的復雜和危險，第五次測試即將走向國際，如何走，怎麼走，說老實話，我這個ceo都一頭霧水，上面的意思是，一切以那個人的觀感為重，只要不涉及到重大原則、重大利益和關切，我們都要順著他的意思來，同時，我們也要始終繃緊一根弦，什麼弦，你們是怎麼走上這個工作崗位的？你們的前任又是怎麼進去的，不需要我廢話，都能明白。」
陳留連忙保證︰「明白的，余總！」
美女公關部主管︰「堅決捍衛國家和人民利益！」
「小王說的很好，我們的工作特殊，有時候就不得不采取一些不那麼光明正大的辦法，但我們的原則和初衷是始終不變的，那就是國家和人民的利益至上！」
從國外回來的陳留不太適應余慶東的這種腔調和語境，反應慢了半拍，美女公關部主管確是一挺胸，說道︰「余總，其實現在的玩家已經夠幸運的了，他們得到的名和利已經遠超常人，就算是刪檔又怎麼樣，他們還有游戲資格，還有前幾次測試的經驗教訓，已經比大多數人幸運太多太多了，我就覺得不能太慣著他們，太過看重他們的感受，要知道這一切都是誰帶來的，他們應該心存感激。」
余慶東聞言苦笑，感激？
如果迦南游戲真是華科院研究出來的，如果那個人真是華國人、天才科學家，如果……可現沒有這麼多的如果，那個人不受控制，也沒法控制，誰也不知道他的真實想法，只能去猜，去分析，去試去接觸！
誰知道他對玩家這個群體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看法和打算，誰知道迦南游戲以後的走向會是那里，誰都不知道。
現實就是這麼復雜，三言兩語的說不清，以這兩位同事的密級，也不能跟他們說，盡管他們能猜到一點。
算了，算了，就這麼辦吧！
「那……這些人怎麼辦？」陳留指著余慶東手中的通話錄音問。
「起訴，走法律程序！」，余慶東險惡的丟下裝有錄音的磁盤，站起來說。
這里面有幾個還是他的人，他們是怎麼得到消息的，自然是從自己周圍‘打听’出來的，明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還這麼干，就是沒將他，沒把公司放在心上，自顧著自己的利益。
這種人，這種行為就是背叛，比那些被抓進去的人更讓人痛恨。
陳留和美女主管都沒什麼異議，這件事就這麼定了。
確立了危機公關的步驟，總算了卻了心的大事兒，後面不管如何發展，至少有招數去應對了。
這些天真是把他累壞了，深夜才回到家。
因為女兒小學班主任那件事，他是發了好大一頓脾氣，這種事沒法明說，他老婆到現在還蒙在鼓里。
滿以為家里冷冷清清的，誰知道還挺熱鬧。
「姐夫回來了，正好，你給我們參考參考……」
小姨子也在，正跟自家的黃臉婆和兒子女兒坐在客廳，對著一張游戲地圖研究什麼。
「參考什麼啊，游戲頭盔不都給你了嘛，先說好，要是打听什麼內幕消息請免開尊口。」
余慶東不想繼續冷戰了，月兌了外套，很給面子的過來，在沙發上坐好。
「不是讓你違反原則，是有人低價出手游戲里的商鋪，我和我家那口子準備砸鍋賣鐵的吃下，你給參考一下唄！」
余慶東聞言愣住，好一會都沒反應。
猛然間，做背叛者還是做一個大公無私的人的選擇題，就出現在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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