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道友,還要登山嗎?」邙山山腳,大雨傾盆,瓢潑而下。在這淒厲狂暴的雨幕中,所有的修士都佇立于此。
不知是誰說了這麼一句話,然而,卻沒有人回應他的話。所有的修士,都沉默不語,有人舉著傘,有人就這麼站在雨中。
他們在觀望,也在等待,等待已經登山的人,能否帶出關于這座神山的消息。哪怕只是一點,于他們而言也是足夠。
因為各種各樣的流言,他們從寒夜大炎聚集于此,他們中的所有人,無不都在時時刻刻想著要獲得大機緣,想要一飛沖天,自此崛起。
然而諷刺的是,除卻一些大勢力的人,他們連登山的勇氣都沒有。
那漆黑的霧靄,還有山腳下美麗恐怖的冰雕……以及登山者毫無音訊的結果,仿佛都在向他們宣示著,這里是一片禁地,不是他們能夠染指的存在。
故而,在要不要繼續登山這個話題面前,他們全都選擇了沉默。這是不約而同的,亦是毋庸置疑的,死亡面前,縱是修士,生命也是脆弱和無力的。
可是,就算如此,還是有人,祭出自己的法寶,沉默地走進那漆黑的霧靄之中,消失在眾修艷羨與期待的視線之中。
…………
「小雅姐姐。」
「怎麼了小殿下?」
「爹爹沒事了。」
山頂之上,白酥酥瑟縮在泫雅懷中,一臉欣喜地說著,眼眸再次煥發了原本靈動的神采。
就在剛剛,憑借父女二人血脈之間的聯系,白夜居然于無形中抽取了她的力量,盡管只是一絲,可是敏感的白酥酥依舊能夠感受的到,自己這力量究竟流向了何方。
這不禁讓白酥酥興奮不已,這代表著,她終于能夠感知到自己爹爹現在的狀態,總算是有了一點音訊,她和小雅姐姐也終于不用想現在這般焦急地等待下去了。
「小殿下,這是真的嗎?」
听到這個消息,泫雅的獸瞳之中立刻爆發出一抹精光,一陣墨青色的光芒閃爍了幾息過後,一個身著墨甲的女子重新出現在白酥酥眼前,此刻,她一把將白酥酥抱起。
「是的,爹爹剛剛跟酥酥借力量了呀。」
「小雅姐姐,你在擔心爹爹。」
「酥酥說的,不是一般的擔心呢………」
「額………」
白酥酥的話,卻是令泫雅臉色微紅。這一刻,她只感到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在她心中洋溢、蔓延。
她不知她為何會是這般反應。也許是由于知曉白夜安然無恙的消息,也許想著妖族的希望沒有出任何問題的放松。但總之,她的心在這一刻是激動的,她摟著白酥酥的手,也是有些微不可察的顫抖的。
這場雨,還繼續,然而邙山的霧靄,卻是稀薄了許多。因為產生這霧靄的主人們,已經踏上了離開的路。
通往新生路途的大門,已經關閉。那個洞口消失了,四桿白骨殘旗,也在風雨之中破碎。然而卻有著兩點淡紅的微芒,于風雨交織的大幕中,緩緩于邙山之上飄向了天穹。
穹蒼之上,無盡星域。
邙山在這片星域中所對應的區域,是一片黑暗。與白夜相持不下的那顆赤色大星,是這片黑暗中唯一的星辰。
而此刻,白夜正處于一個極為特殊的環境之下。他主動被這顆星辰吞入內部,用盡了一切手段,與之對抗,現今,他與對方,正處于一個相互吞噬的過程之中。
至于結果,則是十分復雜。此刻的白夜,模樣著實是無比淒慘,他再次露出了那顆奇異的獠牙,啃食這顆星辰的本體,然而星辰,又豈是那麼好吞噬的。
他咬下去的每一口,都會在口腔內部,食道,甚至是腸胃劃出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傷痕。妖血止不住地自他的口中溢出,而他的生命體征,也是處于一個時強時弱的狀態之中。
妖血的流失,只會讓這顆星辰更加殘暴地去吸噬他的生機。而這損耗,卻也被他以最為簡單原始的方法彌補,那就是吞噬,煉化。
這一刻,他的胃,還有丹田,甚至可以說是整具身體,都如同一樣座熔爐一樣。血骨為爐,意志為火,而被他不斷吞入月復中的星辰碎片,就是即將被煉化的東西。
疼痛,充斥在他身體的每一個角落里,此刻的他,無時無刻不在體會著五馬分尸千刀萬剮一樣的痛苦。
在這生與死的困局之中,他只是咬著牙,不斷地重復著吞噬這一行為。這一刻的他,不擇手段,只為活下去。
之所以會以元嬰修為大膽降臨星域,是因為那隱藏在內心深處卻又突然被點燃的仇恨。在他還沒有記起一切的時候,在邙山的十年,他听過、見過,諸多傳說。
這其中,包括了他降生的那個雨夜。赤星當空、狼群奔襲。雖然白氏一直在有意無意地封鎖這個事實,可是記憶這個東西,卻不是別人能夠左右的。
這一切,都深埋在白夜的記憶之中,自他覺醒以來,塵封已久。直到送族人們入輪回路,這顆星辰再次出來作妖,想要吞噬族人們的剛剛解月兌的靈魂,並且狂妄地想要截取輪回的力量。
在被對方拉扯,前往星域的路上,白夜記起曾經的事,也隱隱悟透了這顆星辰近些年來的一切所做所為。
他往生降臨時,這顆星辰在邙山。白氏施展鬼神盛宴時,這顆星辰在邙山。昔日的族人們變為恐怖可怕的死魂靈時,這顆星辰在邙山。
就連他搬山遷移,這顆星辰都一路相隨,伺機而動。白夜知道,它與其他星辰不同,不像紫薇,它並沒有完整成熟的意志。
它的所作所為,完全是跟隨自身本能的指引。然而,這卻徹底惹怒了白夜,邙山,同柴山一樣,在他的記憶之中,都是他最為珍視的符號。
以他如今的能力,其實完全有能力,讓當初的柴山走上一條崛起之路。但是他沒有這樣做,看慣了滄海桑田的他知道,一但走向一條本不應走上的路,人的,便不會停止。
因為人的,就如同自高山拋下的滾滾巨石,一但開始,就再也停不下來了。這東西,可以改變很多事情。
然而該做的,他還是做了。他給一個平凡的部落,留下了修行之法,為的,就是讓那些留存在他的記憶中的人,得以繼續生存下去。
但是這崛起,最多,也就只能止步于北境。這是他留下的限制,他不希望,那個珍貴的符號泯滅在歲月的長河之中。
而邙山,不同于柴山。對于邙山的族人們而言,能夠再入輪回,就是最大的幸運。白夜知道,他們走了,留給他的,將會是深藏妖森的一座空山。
但是誰又說的準呢,也許日後,他行走在修行的路上的時候,會在茫茫人海中,遇到曾經的熟人。那時候,他也許會抬起頭,獨留一抹不知名的笑意。
不論何時何地,緣,始終是這世間最為奇妙的東西。人與人的相遇,是緣起。而人與人的離別,則是緣滅。
緣起緣滅,只在一個顛倒之間。
優勝劣汰,始終是這生靈之間的生存之道。世界本就殘酷如此。可這顆星辰,阻了他想要續緣的執念。
若族人們唯一的一次重生的機會真的被它破壞,等待白夜的,就會是一次永別。這如何使他不怒?
這星辰,雖不是生靈,但是優勝劣汰的法則用在白夜和這顆星辰的身上,亦是平平無奇。
這場別樣的廝殺,仍在繼續著。而白夜,在這種高負荷的情況下,完全是憑借著自身的意志在頑強的苦撐。
然而,隨著他心中殺機涌動,一幅血色圖景,卻是自他的身前開始演化。這並非是他主動施為,而是左目主動。
猩紅的光芒,璀璨而奪目,在這一刻,自白夜的左目之中閃耀,甚至,還要遠遠蓋過紫薇的星芒。
這一刻,白夜只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的血液都燃燒起來了。這是種巨大的痛苦,這痛苦難以用言語來形容,若硬是要說,那就如同是把他渾身上下每一寸的骨骼都敲碎,然後再重生、愈合。
然而這痛苦卻是循環往復的,破碎、拼接、愈合………他只能默默承受,因為,退一步,即是死亡。
他的身軀,在激烈的顫抖著,他的意識,也在逐漸變得模糊起來。縱他意志堅定,如此痛苦面前,卻也由不得他。
可雖如此,他不斷吞吃星辰的動作,卻是一刻都未曾停歇過。他的身軀,其實也在以一種特殊的方式,不斷地迎接著新的力量的涌入。
血色圖景不斷地變幻著,直到,他的左目之前,一個巨大的血色漩渦浮現。而在那漩渦浮現的那一刻,白夜的身軀,也開始瘋狂地戰栗起來。
因為,那顆將他圍困的星辰,正渾身爬滿細微的裂痕,最終以扭曲的姿態,被那爆發出恐怖吸噬之力的漩渦拉進白夜的左目。
而白夜的意識,在這一刻已經是模糊不已。他不知道,這顆星辰已經被自己的身體吞噬,而隨之被吞噬的,還有那兩個不知從何處而來的紅色光點。
而與此同時,不知是那個角落,傳出了一道憤怒無比的聲音︰「是誰,膽敢吞噬本神女的道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