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多麼淒慘的一場戰爭,幾乎廢了晉朝的國運。
那又是怎樣的一場戰爭啊!是後人筆下的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是胡雁哀鳴夜夜飛,胡兒眼淚雙雙落。
是烽火城西百尺樓,黃昏獨上海風秋。
是漢水東流,都洗盡、髭胡膏血。
是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
是秦家築城避胡處,漢家還有烽火燃。烽火燃不息,征戰無已時。
是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
阮遙集不知道負傷了多少回,也不知道沉淪了多少回。
無窮無盡的殺戮吞噬著他們的生氣和靈魂。
阮遙集在戰場上深入虎穴,生死未僕。
謝令姜的幼弟,十二歲的謝玄偷偷溜上了戰場,亦是重傷血戰,叔伯兄弟更是戰死者十之五六,將軍老邁,尤坐鎮軍中。
謝氏大族一朝之間簡直就是高樓危百尺,不知道何時就會傾倒。
聯姻之事逼迫前來。
這風雨飄搖的南國,有著數不清的悲傷和迷霧。
夜更聲舊起西風,醒挑寒燈倚落紅。
深秋九月,瓢潑大雨,王知音在那場大雨里遇見這一生的愛情。
生在王門,素來有著王與馬,共天下的稱號的王家,他又是嫡次子,兄長在上,他自然活的很是肆意。痴迷音樂,痴愛竹子,自謂與竹子一樣正直清朗,他喜歡音樂,他自以為自己對于音樂的造詣已經難逢敵手了。
天下英雄出我輩,一入江湖歲月催。
庸人自擾我獨醉,風情萬種和衣睡。
有著屈子那種舉世皆豬我獨清的情懷,也有著王子喬那種卓然風流的姿態。
縱使,縱使他認真跟隨在父親身側,學習書法,縱使他比不了五弟的才華橫溢,風流天成,縱使世人說他平庸無能,也沒什麼重要的吧。
「世人都說你配不上我。」在謝令姜驕矜溫柔的說這句話的時候。
王知音也能夠朗笑如清風的回答。「那又如何?」
是啊,那句那又如何,大概是竭盡了畢生的勇氣。即使他內心有恐懼,有自卑,有許許多多的悲傷。縱使也曾听過那個傲氣凌人的大娘子,在天青色的煙雨里說道「你雖沒有見過,我卻比比見之。」那是對他的平庸的不滿與嘲諷嗎?在他被雨淋得透心涼的時候,她卻回頭遞給他一把油紙傘。那般動听悅耳的仙音,她說︰
「既然你有這般好手,能詩能畫,能吟能唱,還是莫要使他遭受風雨的打擊。」便離開了。
那孤傲的美人一身素衣,站了起來,衣袂飄飄,在這煙雨里,走了。
王知音啊,王知音,以為這一生只要尋覓到一知音便可滿足了,可是突然覺得有些後悔了。
當蘭亭集會,他看著少女坐在亭子上的時候,才覺得心痛吧。他第一次萌生了一個念頭,這一生,若是能夠擁有這樣的女子,那麼他再怎麼平凡也不會平凡了吧。
提筆作畫,他表真心︰「浪濠津。巢步潁湄;冥心真寄,千載同歸。」
他幾乎沒有在什麼地方表現過自己的才華。因為王家不需要每個人都那麼有才華,更何況父親的名聲已經顯赫天下,五郎又是不輸人前。但是沒有想到的是,就是他什麼也不爭的性格,居然,居然可以得到美人垂涎。
他曾經和幾個兄弟一起去拜訪謝太傅,也知道謝太傅的評價是听過他和兄長多談世俗事,王知玄只隨便說了幾句問候寒溫的話。離開謝家後,客人問謝安王氏兄弟的優劣,謝安說:「小的優。「客人問原因,謝安回說:「大凡杰出者少言寡語,因為他不多言,所以知道他不凡。
五郎在前,就讓人覺得珠玉在前,朗然照人,于是他什麼風采也不曾有。
五郎從父學書,天資極高,敏于革新,轉師張芝,而創上下相連的草書,媚妍甚至超過其父,窮微入聖,與其父同稱「二王「。時人如是說。
就連寫字,他王知音也只是得了一個韻字。
後來,五郎似乎是動了心。謝令姜那樣的女子,怎麼能夠不動心?能文能武,顏色又好,家世顯赫。只是表妹郗道茂卻是青梅竹馬,他又心系著那個女子。
那日他夜讀左思招隱詩,忽然想起了在戴安道家做客的謝太傅,便趁著大雪前去拜訪。但到其門口而不入,只留下幾乎堪稱天下風流之典範的一句話: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
謝太傅心中有了定奪。
謝氏處于危機之中,王氏又怎能看著呢?
有什麼辦法?
聯姻。
王知音幾乎是迫不期待的跟父親說起這件事。
父親,鼎鼎大名的王右軍,官場浮沉半生,卻仍舊有著一雙透徹的眼楮,他看著這個自小疼愛的兒子,世家里親情難得,尤其是單純的寵愛難得他是他的第二個兒子,有了嫡長子,這個第二個兒子,便只有了寵愛,但是隨著兒子的增多,王羲之沒有太多的精力來管,只能憑借自己的才能得到王羲之的看重,尋常人家的子嗣自然是一並看重,而世家大族卻只能憑借才能,書法世家,七個兒子都修習書法,各自有各自的造化。最疼五郎,因為五郎實在是天之驕子,是值得王羲之疼愛關注的。
可這個什麼也不爭,無怨無悔的二兒子,跪在自己的面前。
他說︰「父親大人,孩兒自知平庸糊涂,這一生也沒什麼大的成就,只是心中唯有一人,懇請父親同意。」
他想了又想,自己這麼多兒子,總有一個謝家看得上,五郎很優秀,可是謝家的謝令姜卻更優秀,這樣的優秀的女子如果嫁給了五郎,五郎怕是反受其累。更何況讓謝家擇婿,岳家郗氏又是對自己多有提攜之恩,道茂也是極好的姑娘,配五郎不差。
他于是開口︰「你既是想,也便去做。」
得到了父親大人的許諾,他迫不及待的出了家門,欣喜若狂的騎著馬在建康城里奔走,他來到謝府。
他看見了謝令姜,在謝府通天的權勢下瑟瑟發抖卻仍然巍然挺立的謝令姜。
謝令姜自然是風度清朗︰「我同意聯姻。」
白衣的女子一揮衣袖,臨風獨立。
「我要去戰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