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令姜撐著胳膊往上坐了坐,而後道︰「宋娘子既有這般才華,怎會投效無力,這桓世子最是之徒,倘若美人救英雄,才子配佳人,就是逆了天地,廢了君父,亦不是不可,若想立功,那西施,昭君,貂蟬,向來都是個中前輩。」
「若是不願虛偽與蛇,不如我做主你自可選洞天福地尋仙訪道,抑或是澤一湖光山色,自彈自娛,迎來送往,好不快哉?」
宋委屈的看著主君,她欠了阮遙集的一條命。
把什麼都給他都行,更何況她的身心呢?
她也並非是處子。
她亦只是煙花尋樂之地的樂妓而已。
倘若這是主君想要的,宋自然萬死不辭。
可是這是主君想要的嗎?
她渴望的想要阮遙集為她說一句話。
可是半晌,阮遙集道。
「卿卿做主甚好。」
她如墜冰窟。
朝地上磕了一個頭,而後慢慢的退了下去。
看著她的背影,謝令姜仰起頭來。
「如此美人兒,真是我見猶憐呢?阿兄也舍得?」
誰知道迎面而來的只有少年撲面而來的親吻。
細碎的吻像是星光一樣的鋪滿了她的面頰,脖子,鎖骨。
她幾乎像是墜入了一場星河的幻夢里頭。
等看診的大夫診斷了三次之後,確定謝令姜完完全全不會感染風寒。
他們倆才裝扮成富商的模樣,架著馬車去建康了。
這一路上賞花賞月,逛鋪子吃點心,買買買。
謝令姜從沒過過這樣的生活,從前在陳郡謝氏,所有的最好的衣裳首飾點心飯菜都是送入閨房用的,從來不需要自己前去。
所以閨中聚會的時候,甚至有許多娘子都不知道米飯原來是稻谷產的,也不知道布料是農人養蠶繅絲而成的。
想來還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明明謝令姜在書里讀了很多知識,但是偏偏真的好像是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眼前所見,自己經歷的才叫人嘖嘖稱奇。
她就像是不經世事的頑童,用著新奇的目光打量著這個世界。她琢磨著,掂量著,想要弄明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阮遙集只是很貼心的溫柔的守在她的身邊,陪她經歷這點點滴滴的事情。
大家都知道回到建康的時候,面臨的會是腥風血雨。
所以在此之前,該盡情的玩耍就盡情的玩耍。
夜里頭他們抵足而眠,親密的就像是多年的夫妻。
他總是把她抱在懷里頭,一遍又一遍的親吻她。
她是他的摯愛骨肉。
他想把她當女兒當妹妹,當他的靈魂和心髒。
謝令姜本就是格外缺乏安全感的人,尤其是在兩位祖父和母親都去世之後,她感覺到在偌大的陳郡謝氏,她已經格格不入到了極點。
她像是一只孤鴻。
總是在飄揚。
也像是浮萍。
總是在漂浮。
他給她的安全感,能夠將她從無邊的令人恐懼的噩夢里帶出來。
她感謝他。
回到建康城的時候。
建康已然大亂了。
宮里頭據說是閉朝了。
閨中流水的宴會總算是停了。
永和十二年的寒冬居然來的這樣快。
朝野內外都是數不清的流言蜚語,漫天的謠言好像顯現出王朝沒落的衰象。
謝道聆再一次從噩夢中醒來。
無數次王小婦躺在地上,一身都是血的畫面在腦海中浮現。
她太恐懼了。
她該怎麼辦才好?
日復一日的,謝令姜對她所說的話歷歷在目的回放。
「你阿姨死了,你也會死,在你死之前,你會萬劫不復!」
「你阿姨死了,你也會死,在你死之前,你會萬劫不復!」
她整宿整宿的睡不著,整宿整宿的掉頭發。
她睜大了彷徨的眼。
難不成真的要死了嗎?
她渾身瑟瑟發抖,迷茫不已的想著。
從小到大自己暗地里使的絆子。
听說謝令姜病了,病了很久了。
謝道聆眼楮亮了亮,看著外頭走進來的陌生的侍女。
是的,她身邊一個親近的人都沒了。
祖母大家不要她了,身邊自小伺候的發賣的發賣,打死的打死。
誰能想到菩薩心腸,治家嚴謹的出身江南孫氏的祖母大家,會有雷霆之怒呢?
誰讓阿姨王小婦不擇手段的甚至要毒害主母大婦呢?
她的阿姨害死了阿娘。
死不足惜啊。
連帶著自己這個庶女。
好像也微不足道起來了。
她抓住侍女的手。
「我要出門!」
那侍女輕飄飄的看了她一眼,神色中平靜無比。
「二娘子想出門的話,只能等三日後桓娘子的宴會了。」
謝道聆的眼楮果然亮了。
然後坐起身來。
「你把首飾盒新式樣的衣裳都拿出來,給我挑挑,穿什麼好看。」
這起子兵荒馬亂的,居然還有人有心思辦宴會,不過,一想著這人是南康長公主駙馬都尉大將軍司馬桓溫的嫡女桓二娘子,倒是情有可原了。
謝令姜懶懶的窩在玲瓏閣的閣樓軟玉榻上,墊了一層又一層的棉被,可柔軟了。
她終于把阿兄帶回來了建康。
「去見見康帝陛下吧。」
她扯了扯阮遙集的衣裳。
少年的神情里滿滿都是淡漠。
他其實早就知道了自己並非阿耶的兒子。
所以打小嫡母的冷待,嫡長兄的受寵和在上,他從來都不爭。
縱然長兄去世,家里頭看重的是下一輩的宗介,長輩們都愛喚他宗郎。他也是打定心思要護住宗郎的。
陳留阮氏,他甘願只當守護神的存在。
他無論如何沒想到阿耶並非他親身父親,而拋棄母親這個胡婢存在的居然是九五之尊。
居然是阿耶誓死守護,陳留阮氏誓死守護的帝王。
多麼可笑,又多麼無聊。
但是又有什麼關系呢?
這天下是漢人的天下,不是他們司馬一家的天下。
阮氏比司馬氏更叫他願意皈依。
太子雖然年少,但是阮遙集亦是多加幫扶。
如今康帝要沒了,中原大亂,就連晉朝國祚也頗為不安。
他看著少女溫潤的眼。
「真難為你,真謝謝你,我的小長安。」
「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受了這麼多的辛苦,還在苦心孤詣的為我考慮。」
「我的長安啊,我會為你奪回長安。」
他走出去的時候,還是風流寫意,好像是山水畫。
謝令姜坐在窗子前,瞧見了不遠處的茶座上對著這邊遙遙舉杯的劉澤弦,神色有些明滅不定了。
(本章完)